“你真的叫黑炭吗?”阿嘉重新背起我,边走边好奇地问。
我抹了把汗,差点忘了这回事:“其实我……”
“嘘!”阿嘉突地捂住我的嘴,背着我躲进草丛后。
不多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穿梭于林的脚步以及压低嗓音说话的声音。
我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抓人’、‘皇子’的话,我猜他们可能是出来找阿嘉的。阿嘉很紧张,他抱住我躲在树后,死死地攥紧我的手。我反握住他的手,希望他不要害怕,虽然其实我自己也在发抖,抖得厉害。
那群人并没有发现我们,而是穿过这片林,渐渐走远,我和阿嘉才暗松一口气。
阿嘉再不敢耽搁,他背着我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额头上满是汗,脸色白得吓人,可他却一刻不停地安慰我,告诉我没事,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的手在颤抖,我知道他很害怕。阿嘉曾经说过,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如果做不到,就会死。他们现在就在经历着死亡的追捕,也许被那那些人抓住,我们都会死。
他喘气的声音越来越重,他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他背着我更加累赘,我咬紧下唇:“放我下来!”
“不行。”他闷头前进,嗡声反对。
我气急:“放我下来,我跑得比你更快!”
他不说话,我气得直打他的脑袋:“臭乌龟、烂乌龟!你听见没有!”
“不行!”他猛地冲我大吼,把我给吼得愣住,拳头僵在半空忘了落下。
“不行不行不行!”
他浑身颤抖,咬紧牙关,仿若一头困兽,煎熬又倔强地挣扎着。我心底软绵绵的,又酸又疼,我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放下我,你自己走,比背着我快多了。”
他执着地摇头,看在眼里我居然有种要咧嘴的冲动。我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耳畔蹭了蹭:“阿嘉,你说过等到当了皇帝,就要娶我当皇后的。如果现在你不放下我,我们就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我会躲起来,然后等你去搬救兵回来找我。”我趁他不注意,猛地推开他,结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要死。他惊慌地想要扶我,却被我拍开手,我忍着痛,指着他的鼻子:“你一定要回来救我,听见没?!我会一直等,等到你带人来救我。你要是敢半路被坏人抓住或是被他们弄死,我就只能在林子里等死了。那时我就惨了,我会慢慢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尸骨无存。我冤魂不散,你也不必好过,我一定要到阎王老爷那儿告状,让你下辈子投胎当乌龟!”
我指着他胡谄乱造,一通气话。
他手足无措,又有些哭笑不得,杵着不动。我气不打一处来:“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这回,他终于肯动了,他将我扶起来站稳,手指滑过我的脸,双眼泛着泪光,眸中却闪烁着火焰,炯炯发光:“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我紧紧地抿着唇,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地回去,他一定会找人来救我的。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之中,我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就算、就算他来晚了,我也不会怪他的。
因为我发现原来我在我心中浮现的答案,希望他能活下去的信念,比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还要坚定。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家,娘亲哭得我浑身绷带都湿了,爹爹坐在床头念了我两个时辰,听说大哥带了丁香来看过我几次,不过那时我都在睡觉,什么也不晓得。二哥平日最疼我,打我一醒来他就守在我床头陪我,从早到晚,日日夜夜。
大夫给我看病,说我浑身淤青,不伤及骨头没有淤血,躺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我醒来第一天,就抓住二哥的裤子使劲摇,问他阿嘉的事。
二哥因为他的牵连害我受伤的缘故,对他很不待见,心情很是不好,小脸冷冰冰,愣是怎么求都不肯告诉我后来发生什么事。还是我拼命哭闹说要出门找他,二哥这才拦住我将我塞回床里去,告诉我后续。
只不过二哥小脸铁青得可怕,我要不是仗着自己是伤患,绝对不敢这么闹他。
听说阿嘉那天千辛万苦找回太傅府,哭着求人救我。纪老太傅不知我的身份,只知道我是佟府的人,于是转而通知佟府来了。佟府上下得到消息什么反应,我已经能猜出来了。总之爹组织全府上下满山林的找,总算天黑之前把我救回来了。
当然,我人安全了,佟家也安心了,阿嘉那边却不省心。
听说他从那个大汉的马车里找到了什么证物,证明太子要害他,纪老太傅以及三皇子党的人气愤难当,拿着东西上奏皇上讨说法。我这才躺了三天,据说外头已是满城风雨。
太子党和三皇子党如今是实实在在扛上了,阿嘉是整个党羽的主心骨,因为这次被绑架事件涉及范围略广,皇帝终于意识到那么点父子情怀,大手一挥下旨召三皇子择日返宫。
我一听,满心不舍得:“他要回宫了?”一个宫里一个宫外,那岂不是以后想见一面都难?
二哥冷瞟我一眼:“他那种危险人物,早点走才是正经。”
我没注意到二哥语气不佳,郁闷地嘀咕:“不知他现在怎样,我都醒来这么多天,他也没来看我。”
二哥啧声:“他惜命得很,哪敢出门,不怕又被人绑了去么。”
我闷闷不乐地翻身面壁,觉得经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感情可深厚了,他才不会是这种人呢。
他迟早会来看我的,我相信。
“佟明容。”
佟明容侧身,冷淡地看向来人:“三皇子。”
元佑嘉气喘吁吁追上他:“我想向你打听一下黑炭的情况。我听说你们找到她了,她受了伤,大夫可有说什么吗?不知道她现在好多了没有?”
见佟明容一声不吭,元佑嘉注意到自己说的有些乱,好生整理一番头绪,这才缓缓道:“我想见见她。”
佟明容眉头一动,一抹厌恶飞闪而过,面上不动声色,故作平静地说:“殿下,她伤得很重,大夫说不宜见客。”
元佑嘉有些失望,又连忙追问:“她伤得很重吗?要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告诉我,我可以……”
佟明容打断他:“相府什么都有,不劳殿下费心。”
元佑嘉恍了恍神。佟明容撇开脸:“殿下若无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等一下!”元佑嘉倏而又喊住他。
“你等我一下。”他说了一句,立刻跑回屋里头。佟明容暗暗皱眉,虽然很不想等,但还是忍住了拔腿就走的冲动。直到元佑嘉再次从屋里冲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封信,递了过来。
“明天我就要回宫了。”元佑嘉低头咬唇,“你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她吗?”
“请你一定要将这封信交给她。”
最终,在元佑嘉充满期许的目光中,佟明容接下了那封信,转身离开太傅府,走向佟府。
元佑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没入佟府大门之内,这才落寞地收回视线,讪然地回到屋中。
明明只要踏出这个门,前方就是佟府,她就在那里头。明明只有这么近的距离,这一刻却仿佛相隔天涯那么远。
就好似在他们中间,有着一道鸿沟,怎么也跨越不了。
元佑嘉并不知道,在佟明容回到府里的同时将那封信撕碎,交由仆人收拾,连一点纸碎也没有剩下。
元佑嘉十六岁那年,正是登基不过两年之时。朝中文武认为,皇上已至适婚之龄,是时候该有一位皇后了。
这时,尘封已久的回忆破茧而出,元佑嘉想起了黑炭。
这么多年,他其实并未失去黑炭的消息,只是他所得到的消息,往往令他感到失望。
她的真名叫白丁香,她已有婚配,她的未婚夫是佟府长子佟明辉,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她甚至愿意为了爱追随未婚夫去了南疆,经年不返。
他忍不住想笑,以黑炭的性格,确实是个会做出这种事、敢爱敢恨的女子。当年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敢独自一人追着绑架他的马车来救他,甚至不顾一切地赶他走,让他回去搬救兵,而自己却独自留在林子里。
元佑嘉眸中的光黯淡下来,他不知道黑炭是否还记得自己。当年他被迫回宫,失去了与一切外联的消息。他不知道黑炭后来伤好得怎么样,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活蹦乱跳。
等他有能力去调查之时,她已经不记得他,不记得曾经的约定,而是追随着未婚夫离开京畿,远离这座皇城。
曾一度他想,也许当年他没有回宫,就能留在黑炭身边,也许现在她会更喜欢自己一点,也许……她会愿意嫁给他。
可一切都没有如果。
如果他不回宫,他便无法清剿太子党,无法捏碎二皇兄的野心,无法逼迫父王看清自己,他便登不上这个皇位。如果他当初没有回宫,也许会死在宫外,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成定论。
也许,天注定他们会错过,她会拥有一位爱她的夫君,追随他至天涯海角。而他,只能独自留在这个冰冷的皇位上,俯瞰一切。
小海子轻轻敲开御书房的宫门,告诉他佟相来了。
佟相的来意,他又岂会不知?皇后之位,他势在必得。如今朝野满是佟氏的党羽,早已威慑到他的权利和地位。佟相本是个聪明人,却不知他为何要做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
佟氏一脉,已不是当年那个助他登上帝位的有利之臂,而是贪得无厌令人反感的潜在威胁。他必须在羽翼完全丰满之前,将之铲除。谁也不能威胁他的皇位,正如当年向黑炭承诺,他会成为皇帝。
可惜,她已经不能成为他的皇后。那么,这个皇后之位给谁,又有何妨?
佟相此次前来,是为了和元佑嘉商议皇后的人选。最终筛选下来的,便是他佟相之女,佟薇。
对于佟相的意思,元佑嘉没有疑议,欣然接受。
消息传遍宫里宫外,很快传至佟府。佟家人心思各异,有赞成也有反对,最终仍是以佟家之主一锤定音,将女儿送入宫去。
皇帝大婚,声势浩大,排场隆重,举国欢庆。大婚当日,皇后披上红嫁衣,花桥将她抬入皇宫。
当夜幕降临,皇帝踏入喜殿,来到床前,挑开皇后的红盖头。红烛之下,光影遮挡了皇帝讽刺的脸,掩盖了皇后激动的心。
他们终于再次相见,然而彼此却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