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好后棋子很快走动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白净少年确实经过专门的训练,开局阶段,一招一式都走得有板有眼。
双车如龙,一车骑占河头,一车控守肋道。俩炮远程摇控,双马盘旋而出,子力协调,阵型工整。
而夏薇儿的阵型就不怎么好看了,车炮被牵,马腿被蹩,几个大子全都窝在阵地里出不来。
开局这十多步里,局面孰优孰劣,让人一目了然。
王帅面无表情地观看着,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也是早有预料。
毕竟这一个月里,每天都在教夏薇儿练习杀招,开局部分确实没给过她太多的讲解。
更何况双方走的是中炮对屏风马,这是一种很庞大,很复杂的开局体系。
即便是像他这样的职业棋手,对这种开局都还不断地在研究学习着,而夏薇儿还没有系统地学过这种开局,她怎么可能开局占先呢。
薜安看到白净少年轻松获得优势,故意当着夏老汉的面夸了他一句:
“不愧是金牌教师教出来的学生,这棋走得不错啊!”
老边的学生受到夸奖,这就等于他这个当老师的受到了夸奖。老边得意地朝着王帅瞥了瞥,却见王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夏老汉观棋不语,盯着棋盘,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进入中局阶段后,白净少年乘势追击,炮轰马跃,车卒并进,开始大举进攻。
夏薇儿倒也顽强,三军退守,仕相连营,劣势之下拼尽全力与他周旋。
薜安看得嘿嘿直笑:“这女娃子走棋太过保守了,所谓久守必失,下棋哪有纯粹防守的道理。”
老边也是毫不客气地给她指点道:“小女娃啊,我教你一句啊,你应该找机会兑子,简化局面,这才是劣势之下的应该做的。”
夏老汉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两个老师越过界线,给夏薇儿进行指教,分明是没把王帅放在眼里。
王帅心中自是不爽,瞪着他们两个道,“我学生怎样走棋,轮得着你们来管?”
薜安和老边齐齐笑道:“我们替你指点她一两招,你还不服气?”
“你们闭嘴!”王帅忍不住朝他俩喝了一声。
一时间,他们三个当老师的,开始有掐架的倾向。
奇怪的是,夏薇儿做为下棋的当事人,她脸色倒还平静。
局面再怎么被动,她依旧很认真地思考着每一步棋,并没有受到外界的声音干扰。
又走了几个回合,夏薇儿拿起边炮,打掉中兵,将了白净少年一军。
她从开局到现在,处处被动,处处挨打,这也是她唯一的一次将军。
白净少年笑了笑,走了这么多回合,他一直占据优势,根本就不怕夏薇儿。
面对夏薇儿不痛不痒的中炮将军,他淡定地补了个士。
这下好,他士象整整齐齐,像个铁桶一样把他的老将周密地保护起来,他对自己的阵型感到相当满意,觉得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进攻了。
而夏老汉看到夏薇儿中炮将军之后,她的双车却还又没有跟上去参与进攻,心中充满了疑惑。
而王帅经过对棋面的一番分析之后,一下就明白夏薇儿的用意了。
接下来,白净少年火力集结,一举撕破夏薇儿的防线,终于开始对她的老帅发起总攻。
薜安看到这里,料定胜负已分,转头对夏老汉道:
“我说夏村长啊,你孙女儿这棋力还有待提高呢!”
“是有待提高。”夏老汉摸了摸胡须,说道,“但是我觉得她水平每天都在进步啊。”
薜安摇了摇头,“可你孙女儿这水平也进步得太慢了!”
言下之意,夏薇儿进步慢,是王帅教得不够好。
“这已经够快的了。”夏老汉对他孙女儿的水平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王帅只教了她一个月。
“要不我给你再推荐一个老师吧,保证可以让你孙女水平进步得更快!”薜安笑道。
“可是我孙女儿已经有王帅来教了。”夏老汉说道。
“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嘛,我推荐的这个老师,他获得过县棋院授予的‘金牌教师’称号呢!”薜安说道这里,恰到好处地朝着老边看了看。
夏老汉终于涌上几分好奇,“你说什么,金牌教师?”
老边此时也是心领神会,昂首挺胸地站了出来,对夏老汉说道:
“鄙人不才,教学生颇有几分心得,曾经荣获过县院棋颁发的荣誉证书。我教出来的学生都很厉害的,跟你孙女儿下棋的这位,就是我的学生。”
夏老汉有些无语,还没接话,老边又说道:
“学费咱也不收多了,一月七百。如果一月内不能看到明显进步,我可以全额退还学费!”
他们两个无视王帅的存在,相互吹捧,暗中贬低王帅。不但令王帅脸色铁青,甚至连夏老汉也觉得他们有些过份。
就在薜安和老边围着夏老汉夸夸其谈的时候,只听到棋桌上面传来“啪”地一响!
三人转头一看,原来夏薇儿拿起一个车,一掌拍下去,杀掉白净少年一个中士。
弃车杀士,看似送子,可是再一细看之下,三人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老边看到棋盘上忽然发生惊天变化,一下就懵了。
“怎,怎么走成这个样子!”
薜安脸上也没了血色,才短短说话的一小会儿功夫里,夏薇儿竟然发动了突袭!
“哎呦,好像轮到我的学生反击了呢!”沉默半天的王帅,终于开始呵呵冷笑起来,“这一招,叫作‘大刀穿心’,具有一击必杀的威力哦!”
棋局倾刻之间出现逆转,薜安和老边看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们两个都是教棋的老师,当然明白什么叫做大刀穿心。
“大刀穿心”,又叫大刀剜心,大胆穿心,或毒箭穿心。
指着是弃车杀掉中心士,然后在别的子力合力之下,一举斩杀对方将帅的杀招。
这是象棋的基础杀招之一,而且往往是在对方阵型比较工整的时候进行的一种弃子强攻,具有一定隐蔽性。
而且这种杀招连续几步一气呵成,如果对方未能及时察觉,没有提前做好防范,一旦发动起来,对方根本就来不及招架。
需要补充的是,如果不是用车杀中士,而是用小兵去杀中士,再配合别的子力进攻,这种杀招就叫“小刀穿心”,又或者叫“蜘蛛抱蛋”。
只见夏薇儿炮镇中路,用车杀掉黑方中心士之后,黑方铁桶阵型猛然就被戳出个大窟窿。
紧接着夏薇儿再用另一车杀底象将军,黑方无法遮挡,此杀已经无解。
“我赢了呢!”夏薇儿拍着小手,一下就欢笑起来。
薜安和老边目瞪口呆,想不到夏薇儿劣势之下会抓住机会,猛然一记大刀穿心,乾坤颠倒,反败为胜!
那个白净少年面色沮丧之极,怎么也没想到,夏薇儿逆境之中悄悄调动双车,配合先前那个中炮,冷不丁地给他来了个闪电奇袭。
而且速战速决,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怎么样,我没给你丢脸吧。”夏薇儿从棋桌上跳起来,脸上红扑扑的,兴奋地对王帅说道。
“好样的!你太给我涨脸了,这一个月里果然没白教!”王帅也是乐了,他没想到夏薇儿会赢。
夏薇儿转动着身子,开心地说道:“嗯,你教过我的,棋面上面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全力以赴。我刚才一直在等待机会!”
“说得对,下得好!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王帅朝她竖起大拇指。
功败垂成,胜负逆转,薜安和老边两人看得连连跺脚,懊恼不已。
尤其是薜安,他本来认定王帅教不好夏薇儿,所以唆使老边叫他的得意学生去与之较量一番,好灭一灭王帅的威风,哪知却出现这样的结果。
尽管这个白净少年不是他的学生,但他实在是气得不行,忍不住指责道:
“你这孩子,走棋怎么这样大意呢!”
“老边难道没教过你,进攻的时候不要忘记防守?”
“你刚才只要退个马,稍加防守一下,你这局面是稳赢的嘛!”
“这棋输得,真是不应该啊……”
老边的得意学生输给一个女娃子,他本来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
而薜安却还越俎代庖,数落着他的学生,他顿时就来火了,“走开走开,我的学生我来教,不用你多嘴!”
薜安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一句,“偷杀,这属于偷杀,赢得太侥幸……”
“什么叫赢得侥幸,”王帅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们两个,“我这一月里面,别的没教,专门在教她练杀招!专杀那些根基不稳,占了优势还不会赢的菜鸟!”
他毫不客气地说老边的学生是个菜鸟,把老边气得咬牙切齿。
夏老汉这时候也笑起来了,开心地说道:“什么‘金牌教师’,我看水平也不过如此,还是咱们王帅的教学水平高!”
开局下得好又怎样?
残局功力奇烂,下棋拖泥带水,占了优势还墨迹半天赢不了棋。
结果被夏薇儿逮住机会,绝地反击,一击毙命。
事实证明,王帅教棋先从杀招开始,这种方法是对的。
第23章再切磋
“王帅,从下个月开始,你的学费我给你涨到八百文!”
夏老汉故意要刺激那两个自以为是的教棋老师,突然大声宣布。
“什么,你给这小鬼一月开这么高的价钱?”
薛安和老边果然深受刺激,两人顿时眼睛都红了。
王帅乐得眉开眼笑,村长这么快就给他涨工资,这可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啊。
夏老汉看着老边,一脸笑眯眯的,“我孙女儿能赢你的学生,这说明王帅的教学水平,比你要好,他值得起这个价!”
“靠着偷袭赢一盘算得了什么,我学生明明棋力比你孙女儿要深厚,刚才只是大意了。”老边赤红着脸说道。
“棋力深厚那为什么还会输?”夏老汉啧啧嘴,接着笑道,“这只能说明,你教出来的学生根基不稳,基础不牢,技术不全面,别以大意为借口。”
老边顿时脸上火辣辣的,他急于找回颜面,对白净少年和夏薇儿说道:“再下一盘,你们两个,再下一盘!”
说着他亲自动手,把桌上的棋子重新归位。
夏老汉见好就收,坚决不给他报仇的机会,“胜负已分,一局定输赢,没必要再下了!”
说完,他带着王帅和孙女儿就准备离开。
老边本来对自己的学生信心满满,哪知学生却大意失荆州,把棋给走输了。号称金牌教师的他哪里肯甘心,追上他们,嘴里叽里呱啦地念叨个不停。
说什么刚才那盘不算,他学生没使出全力来什么的,非要他们再切磋一盘不可……
王帅面露鄙夷之色,夏薇儿也是觉得很无聊。
嘿,这老师居然还死缠烂打了。
他们嚷嚷吵吵,一时引得棋馆内所有人都侧目关注。
时间已经来到中午,龚武结束了今天上午的报名工作,带着他的几个助理,正准备去用膳。
结果一出门便听到有人在争吵什么。
听了几句后才得知,原来老边的学生,刚才下棋输给了王帅的那个女学生。
龚武心中立刻涌上一个疑惑:
一个小孩教出来的学生,居然比正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还要厉害。
那这个小孩棋力又是个什么水平?
龚武对那个名叫王帅的小孩儿感到越来越好奇,他想了想,走过去,插嘴说道:“都不要吵了,我倒是有个想法。”
在场的这几个大人看到棋监察以及他的助理出现,顿时都闭嘴不说话了。
王帅和夏薇儿这两个小孩儿则是一脸好奇地看着龚武,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
“王帅,听说你下棋很厉害?”龚武顾左右而言他。
“也就一般般吧。”王帅不知他打什么主意,随口谦虚一句。
“老边,听说你棋艺了得,教出来的学生曾经获得过县级比赛第一名?”龚武又把目光转向老边。
“……那也是前两年的事了。”老边也不知道这棋监察重提旧事想要干嘛。
“那好,你们两个,切磋一盘让我看看。”龚武云淡风轻地说道。
好嘛,这学生较量完了就轮到老师较量了,在场的这些人纷纷心想。
看到一时没人作声,龚武甩了甩衣袖,说道:“你们切磋一盘,谁赢了,谁就跟我去得月楼用膳,我请客。”
听到棋监察说要请客吃饭,夏老汉,薛安和老边三人目光均是一亮。
楚汉王朝棋风盛行,象棋比赛繁多,各种象棋团体协会也很多。
任何事物只要盛行起来,就肯定会有相关的机构出来进行统筹管理。
棋监察就是由朝廷设立,一种管理象棋相关事宜的一种职务。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个小官儿。
尽管这个龚武只是个县级棋监察,权限范围只在小小的县城以内,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个手头有点小权的人物。
若能跟他吃顿饭,套上交情,不管你是教棋的还是下棋的,显然都是有好处的!
老边会意之后,顿时喜上眉梢,接着又朝王帅看了一眼,冷笑道:“好啊,切磋就切磋,就怕这小孩儿不敢!”
王帅对老边其实也没什么仇没什么怨,对于棋监察请客吃饭,他并没什么期盼。所以对这场切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一时没有回应老边。
夏老汉看到王帅没反应,忍不住先插嘴了,对老边道:
“大言不惭,不要以为你会教几个学生就了不起。我告诉你,咱们王帅自从苏醒之后,他在咱们村里还从来没输过棋。”
“苏醒之后,从来没输过?”龚武忽然抓到一个疑点。
“嘿嘿,可不是,他此前曾经摔晕过一年,醒来之后棋力大增,是神仙收他做徒弟去了呢!”夏老汉神气活现地说道。
龚武本来还挺好奇的,但听到什么神仙收徒之后,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他那几个助理也都是嗤之以鼻的表情。
王帅也是醉了,本来所谓神仙教他,只是他用来忽悠人的,没想到他们村长如此深信不疑,居然还给他四处打广告……
“哎哟,还有神仙教过?”老边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他瞪着王帅,挽了挽袖子,发起了挑战,“那我就更要领教一下了!”
只有薛安见识过王帅出神入化的棋艺,知道夏老汉所言不虚。他忍不住拉了拉老边的衣袖,小声道:
“老边,你听我说啊,这小鬼下棋确实有些邪们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劝你还是不要……”
“你怎么能涨他人志气,你以为我会怕他一个小毛孩子不成?”无知者无畏,老边打断薛安的话。
他现在也是急于想洗刷刚才那盘棋带给他的耻辱,一心想要与王帅争个高下。
棋监察撮合他跟王帅比试一场,而且赢了之后可以跟棋监察吃饭,这么好的事儿,他哪有不乐意的道理。
薛安见他不知好歹,叹了叹气说道,“希望你待会儿不要后悔……”
“王帅,你就跟他下一盘吧。咱们村里穷,一年也吃不着几回油荤。待会由这位龚监察带你下馆子,美美的吃上一顿!”
夏老汉站在一旁,拐弯抹角地劝说道。
“对啊,王帅,你就给他们表演一下。也让我好好学一学你是怎么下开局的。”
夏薇儿言语也是很迫切,刚才那盘棋,她开局走得一塌糊涂,所以很期望能从王帅的对局当中,学到新的东西。
“来啊小鬼,咱俩练练?”
老边走到棋桌旁,轻蔑地朝王帅招了招手,那眼神就像是说,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一样。
龚武看到王帅一直都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如何?”
王帅双手扳在身后,抬头四十五度角望着天花板,牙缝里丢出两个字:
“奉陪!”
夏薇儿觉得王帅这个姿势帅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