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固执让黄琼多少有些垂头丧气,但又无可奈何。心中实有不甘的黄琼只得按照老爷子的旨意,将手头上所有关于通商事宜稍事整理,移交给了奉旨赶过来的永王与宋王。
接过黄琼移交的诸事宜,接手的永王与宋王的表情却是各异。与黄琼一向交好的永王的表情明显有些吃惊,居然还有些不情愿,没有半分初担大任的喜悦。
他虽说渴望在父皇面前表现,但却也知道这是一件十足的苦差事。做好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这万一若是弄砸了,自己在老爷子面前失宠倒是小事,若是耽误了朝廷的大计才是大事。
黄琼这些天所遇到的难题永王都看在眼中,单单为筹集银两一件事便已经让自己那个足智多谋的九弟伤透了脑筋。这还只是才刚刚开始,今后鬼才知道还要遇到多少的麻烦。
相对于显得有些不情愿的永王,还不知道老爷子为何突然换将,将这如今大齐头等大事移交给自己与永王的宋王却是喜上眉梢。初担大任,以为自己如今总算可以在老爷子面前露脸,不知道老爷子此举的真实意图,还以为老爷子对这个贱种开始失望,改为重视自己,才做出此等举动的宋王越发感觉,母亲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强作镇定,但心中却有些兴奋过了头的宋王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做出一番成就来,给老爷子以及其他兄弟看看。加深自己在老爷子心中的好感,最好让老爷子知道自己才是他最适合托付江山的继承人。雄心勃勃的宋王早就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的不情愿,去英王府办差是如何的三心二意。不仅没有帮上过什么忙,暗中拆台、掣肘的事情到没有少做。
看着永王与宋王面上或是有些不情愿,或是有些兴奋难掩的各异表情,自老爷子公布此事易主之后一直在观察着两个兄弟表情,尤其是宋王的表情之后,黄琼心中却是有些叹息:“密州与明州,不,现在是江宁府,两处相比虽说密州表面上看是初创,条件远不如本就是南粮北运重要集散地,本身便有极好的基础的江宁府。初期可能遭遇的困难也要多得多。”
“但实则两地相比较,看似江宁府要容易的多,但这只不过是表面的现象而已。密州远离桂林郡王府势力范围,可以有效避开了桂林郡王府的锋芒。密州又背靠北方诸大瓷窑,距离江北最大的两大茶叶产地如河南路的信阳、淮南西路的寿州也不算是太远。只要商埠能顺利的开起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老爷子将看似粗鲁,放荡不羁,实则心思也算得上缜密,城府也足够,关键脑袋还比较活的永王派到密州到也算得上选对了人。但将宋王派到了表面上看比密州容易,实则水极深的江宁府,恐怕要误事。就宋王那点本事,离开了他那个精于小算盘的母亲,到了桂林郡王在商场上的传统势力范围,弄不好会被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只会耍点上不得台面手腕的他与桂林郡王相比,几乎便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突然的变故使得一头雾水的不单单是永、宋二王,还有那些奉诏而来的重臣。几个重臣中除了枢密使、殿前司都指挥使以及兵部尚书这些知道陇右叛乱的消息几人心中隐隐有些大概猜到皇帝此时将英王换下来的用意之外,其余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皇帝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按照大齐祖制,够得上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都要按照军、民分类,或是先送至中书省,或是送至枢密院后,再由相对应的官员上奏。地方官员是无权直接将奏折直接上奏给皇帝的,当然那些密折除外。陇右此次叛乱虽是安抚使与节度使联名,但却也算的上军,所以是先送到枢密院。而中书省那里还不知情。
听到皇帝用永王、宋王替换下英王,几个还不知道陇右变乱的人不禁多少有些胡思乱想。难道是英王失宠了?可看着架势不太像啊。自己几个人来的时候,英王就已经在御书房了。看这爷俩的表情,倒是满和谐的,自己几人来的时候还在那里指着地图窃窃私语。
相对于其他几位重臣的胡乱猜疑皇帝此次换人的缘由,身为户部尚书的陈时传的心却提了起来。上次密州那里自己只给英王拨付了两万两银子。在户部任职多年的陈时传很清楚这两万两银子的价值究竟几何,对于英王的计划能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如今即便一寻常大户人家修上个稍好、体面一些的园子还要几万两银子。修筑一个按照英王规划中规模可谓算的上庞大的港口,区区两万两银子甚至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英王却是再未张过口。
陈时传明白,英王不张嘴想必是有筹银子之道。如今换了这二位论花钱一个顶俩,让他弄钱,恐怕就没有那个本事的人上来,这银子恐怕都要从户部出了。
江宁府那里到也罢了。曾任过江宁知府的陈时传知道那里因为向来是南粮北运的集散地,是大齐朝除了泉州、广州之外,最大的港口,只是从不对外而已。设施还算是不错,只需适当的修整一下便可。可密州那里可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这要是修建起来这银子还不得使得有如流水一般?如今换了永王前去,这银子却是从那里出?除非英王将自己那些筹钱的道交给永王。可英王真的有那么大的胸怀吗?
好在没有用他和那些中书省的重臣们等多长时间,皇帝终于给出了答案,也让所有的人知道了英王被自己兄弟替换下来的真实原因。对于陇右之乱,除了几个有权利知道八百里加急奏折的内容的人之外,御书房都是吃了一惊。而刚刚还在欢喜,自以为黄琼已经失宠的宋王更是从火盆里一下子掉到了冰窟窿里面,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继与几位重臣交待完增开商埠走马换将以及陇右出现大规模叛乱两事之后,老爷子又干脆利落丢给御书房中人一个极大的意外。与前两事相比,老爷子最后说出的这件事情,才算的上真的是震惊四座。
老爷子在告诉几位重臣以及永王、宋王两位皇子,陇右出现大规模叛乱之后,直接便宣布由英王任陕西、陇右两路制置大使、西都留守,节制两路军民二政,全权负责平定陇右叛军。
两路之武官节度使、边军防御大使,文官安抚使并以下官员以及所有边军、卫军、常备团练悉由其调度。若是有不听从其差遣者,无论品级多高,战功多大,英王皆可不请旨,自行处置。同时加封英王为天策上将军、寿王,赏食双亲王俸禄。
老爷子这个消息一公布,御书房中诸人包括黄琼自己在内,都被惊呆了。虽说老爷子事先已经知会过自己去陇右平叛,但却没有告诉自己会给自己这么天大的权利。听罢老爷子的话,黄琼甚至有些都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些竟然是真的。老爷子给自己加封的这些意味着什么,黄琼心中清楚。
天策上将军,这是前唐太宗在为秦王之时的官位,是几乎等同于两汉大将军,南北朝的都督中外诸军事这样执掌天下军权的官职。自前唐太宗之后,再未出现过。到了本朝一直将军权牢牢的把握在手中的历代皇帝更从没有设过这样权倾朝野的官职。
除了天策上将军之外,前朝虽有皇子封过两个甚至更多的王号,但本朝也从未出现过。除了太祖、太宗年间那段理不清的公案中的周王被太宗皇帝特许选一子加封亲王之外,历代的皇子还从未享受过这个待遇。
加封的没有,改封的倒是不少。例如老爷子现今的这位皇帝便是一个例子。也不知道当年的世宗皇帝抽了什么风,就算在不重视,在漠视,但好赖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堂堂正儿八经的皇子。你总不能随便给个封号吧?
可这位世宗皇帝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老爷子在就藩之前封的居然是有些略带侮辱意思的受王。后来不知道世宗皇帝总算良心发现了,还是有人替老爷子说话了,在他老人家上西天去见列祖列宗之前,也就是老爷子就藩之后的第五年,给这个原来一直看不上眼的儿子换了封号,改封了寿王。
虽说只是改动了一个音同字不同的字,但这两者之间的意义相差却是天差地别。寿王,无论是寓意还是看起来,都比那个带有侮辱性的受字顺眼的多。改封号,对于大齐历代先帝来说并不少见,但加封却是第一次。黄琼这次又破了大齐开国来的惯例。皇子在未就藩之前食双亲王俸更是天下独一份。
最让除了老爷子之外,御书房之内所有人震惊的不是皇帝给英王的这些待遇,也不是给予的这个天大的权利,而是加封的这个王号。寿王是什么封号,那是皇帝即位之前身为亲王时的王号。
历朝历代按照惯例,由亲王即位的皇帝,以前使用的王号就不再封给其他人。前唐太宗的封号是秦王,终唐一世,虽说皇子诸多,但并未再封过秦王。其中固然是尊崇,但更多的是为了避免有人产生不该有的念想。
如今老爷子加封自己为寿王,虽说没有直接立自己为太子,但也无异于直接告诉天下人,他已经下定决心立自己也就是九皇子为太子。黄琼甚至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在陇右的所作所为还能入了老爷子的法眼,待自己从陇右归来,便可正式扶正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黄琼心中却远没有一般正常人应该有的应该欣喜若狂。与眼前自己即将面临的局面相比,黄琼的心情很快便平淡了下来。陇右那边的叛乱有没有自己说那么简单,他不知道。还有更让他牵挂的江南那里。
桂林郡王如今已经开始给朝廷暗中下绊子了,后续还会有什么动作,恐怕除了桂林郡王自己自己谁也不知道。黄琼知道目前朝廷与桂林郡王府之间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也只是表面的。双方都在等待时机,在积蓄实力。虽说现在还没有爆发,但水面下已经开始暗流涌动。等到爆发的那一天起,必定会是要人命的大爆发。想起现在以及将来自己所需要面对的这些,黄琼心中那里还会有什么喜悦?
与谢恩之后便面无表情,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着什么的黄琼相比。听到这个封号,几个在官场打熬多年,早已经锻炼成人精子般的重臣马上便明白,如果说以前皇帝还有些遮遮掩掩的话,只给权柄,不给实名的话,如今这个封号无异于直接向天下宣布,他已经下定决心立英王为新的储君。
这几个人中的文官终究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宦海沉浮多年的经历,尤其是在一个强势的皇帝手下,几个人早就被打磨的圆滑之极。转念之间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虽说心中各有所思,绝大部分人却皆没有多言。只有中书门下平章事,现任丞相的李檀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作为天下文官之首的几个人对皇帝的安排都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至于掌管天下军权,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将领,一向皇帝的意思便是他们的宗旨的枢密使与殿前司都指挥使二人更不会反对。皇帝任这个毛头小子去平叛,他们虽说有些担忧,但也没有出言反对。
虽说这位英王在郑州一战之中有过上佳的表现,但两人都认为当日郑州的形势与如今陇右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况且深知兵法的二人也不认为郑州,尤其是虎牢关一战完全是取决于战场上较量。这位英王之所以能够取胜除了胆子大,敢放手用人之外,战场之外的事情才是决定性的。
不过虽然心中有些忧虑,但好在二人也认为英王虽说没有什么见过真正的大阵势,但有一条还是极为可取的,便是敢于放手用人。有了这一点,其他的倒也不算什么了。大不了自己多选一些精兵强将辅佐便是。如今朝中能征惯战,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没有死绝,还有几个。挑选一个去辅佐这位王爷,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几个重臣表面虽说还算平,看似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中书省的那几位相爷的眼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扫向一旁陷入沉思的永王以及呆如木鸡的宋王,眼中的目光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一旁发呆的宋王却是对几人投过来的目光恍若未见。他还以为老爷子将江宁府改为商埠一事交给自己办理,是想给自己一个出头的机会,那里却未成想到时下增开商埠一事已经成了小事,人家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王虽说草包了点,但也不算笨到家。老爷子的那番话已经清楚的表明,新储君的人选已经定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兄弟都没有了机会。甚至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英王先是执掌骁骑营,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腕,将骁骑营那些骄兵悍将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听人说他现在在骁骑营的声望极高。如今又统帅大军去陇右平叛,以他手腕恐怕其余三大营也会被他收服。没有了兵权,自己就算将他的储君位置夺取,恐怕也是坐不稳。英王去陇右平叛,这兵从那里调,就算宋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除了汇集了大齐朝几乎除了边军外所有精兵强将的四大营之外根本不用做其他想。
想到这里,宋王心中忽然隐隐有一种想法,老爷子这么做倒有些似走当年的太祖之路般。当年太宗皇帝为太子之时,多次以监军的身份随军出征,多年下来在军中积累了极高的人望。当年太祖皇帝若是真的有心废除太宗皇帝的储君之位,恐怕军心便要大乱了。
老爷子不顾英王无丝毫统军经验,一而再的起用他统兵,想必也是想让他在军中积累人脉。一旦他在军中积累到足够的人脉,自己这些弟兄即便有什么非分之想,没有实力,尤其是没有军权也是枉然。
此刻几乎快被不甘、嫉妒冲昏了头脑,难得聪明一把的宋王自以为看透了老爷子的心思,却是没有想到他压根就没有猜对。妄自他自幼便在老爷子身边长大,但对于老爷子的了解却远没有他这位后来居上的九哥多。
他始终弄没有弄明白他这位父皇究竟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储君。也许受一个眼光并不算太长远,只会在背后耍手腕、心机,始终没有能拿的上台面的手段的母亲影响,他的眼光还是过于狭窄了,心胸也远称不上开阔。比之他那几位兄长,除了头脑过于简单的藤王之外,相差太远。
对于宋王,甚至永王这两个儿子在听罢自己这番任命之后心中究竟想些什么,老爷子此刻却没有心思去过问。对于他来说如何应付眼前的形势远比自己两个儿子的心思重要。
看着听罢自己对黄琼任命之后,御书房中众人面色各异的表情,老爷子微微沉默一下,却是道:“此次陇右平叛关系到社稷的安危,诸位爱卿皆是国之重臣,你们要全力配合好英王平叛。”
“既然陇右那里已经是局势危急,就不要多耽搁了。今日回去之后,户部、兵部要立即做好大军出发的所需物资准备。殿前司、枢密院要尽快挑选精兵强将。朕已经决定,三日之后,也就是待明日英王纳彩大礼事毕,便兵发陇右。”
“回皇上的话,京城这四大营,各种军器、物资一向齐备,随时可以出动。兵部武库司中,各种军器也算的上充足。西京那里也有部分储备。至于粮草,京城诸粮仓也可调出部分存粮供大军使用。只是臣等尚不知英王殿下准备调动多少军马,还请皇上明示,我等回去也好准备。”听罢老爷子的吩咐,枢密使崔进沉吟了一下道。
对于崔进的请示,老爷子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既然朕已经决定任英王全权处置陕西、陇右之制置大使,此事你们便与英王商议便是。待你们商议完了,再与朕说便是了。”
说到这里,老爷子转过头对着一边的永王、宋王二人道:“朕今儿有些乏了,这里的事情你们也插不上手,你们兄弟陪朕去与御花园走走。正好,朕也有些话与你们说。”说罢,也不管几位臣子对他的这番话的反应,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去。
送走了当起了甩手掌柜的皇帝,几个一时之间还没有摸透自皇帝宣布这个任命之后面色一直平静似水,并没有表现出兴奋,只是始终在沉默不语的英王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谁都没有敢先开口。
好在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几位不管军的文官不开口可以,但身为枢密使的崔进却是不能不开口。他是枢密使,管的便是调兵。皇上刚刚已经金口御言三日之后出兵,是轻易不会更改的。而这位英王此次需要调集多少兵力,他不说自己怎么调兵?
“王爷,此次陇右平叛一事,您是如何决定的,究竟需要调集多少军力?在军器之上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没有,还请明示,臣等也好行事。”稍微措了一下词,崔进率先开口道。
听罢崔进的话,黄琼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却是转过头对着一旁的高治远道:“高大人,在坐诸位大臣之中,除了您是武将出身之外,其余皆是文官出身,从未上过战场,皆不通兵事。”
“至于本王虽说在虎牢关也算打过一仗,可那一仗说穿了不过是借重了骁骑营诸将的光罢了,本王可不敢贪天功为己有。本王在那一战中不过是充当一个斩砺使的角色。对征战沙场一事,本王可还是一个地道的白丁,还多需您这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指点。高大人,您看此次平叛,朝廷该怎么布置为佳?”
“虽说本王以为此次平叛应该三分战,七分抚。但毕竟抚还是要以战绩为基础。否则在战场之上总是打败仗,即便是真的安抚下来,恐怕那些人也不是真心服气,朝廷也要多花不少的代价。”
“尤其那些党项人一贯欺软怕硬。官军若是总打败仗,靡费粮饷加重朝廷、百姓的负担,糜烂地方、延长百姓的痛苦不说,更会助长其野心。只有在战场之上,将他们打得怕了,打得痛了,套用民间一句话叫:打的他们一见到我们就哆嗦。朝廷说话才有底气不是?”
“高老将军是我朝当代名将,堪称久经沙场。又是父皇想来倚重的重臣,所以朝廷在陇右那里究竟该如何布置,还请高老将军为本王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