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位郭副使语气中颇为有些抱屈的话,黄琼笑了笑道:“这到是本王的不是了。是本王有些片面,错怪你了,本王向你道歉。你放心你这些日子里所做之事,本王会如实上奏皇上。不管怎么说,你在收复郑州之后能如此迅速的稳定局势,本身就是大功一件。本王会在皇上那里为你请功。”
听到英王身为一位亲王居然会向自己道歉,这位刚刚还感觉自己受了莫大委屈的郭副使不禁呆了一呆。为将多年的他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上司会对下属道歉,即便明知道自己错怪了下属,最多也就在私下场合做一些补偿而已,大多数都是装作没有发生一样。对于那些讲究上下之分的上司来说,当面道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更何况道歉的还是一位当朝亲王这样的超级大员?
看着听完自己道歉的站在那里发愣的郭副使,黄琼拍了拍他肩膀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布置吧。不过看这里的情形,本王暂时不能将这郑州府衙作为自己的行辕了。这样,今晚本王就与郭大人在那位兵马使衙门挤一挤如何?不知道郭大人欢不欢迎?”
“这是末将的荣幸。末将这就按照王爷的吩咐去安排。请王爷先移驾去兵马使衙门休息。末将这就安排人去收集百姓的状子呈给王爷审阅。不过,王爷,您最好还是给末将派一个人来。末将是武将,弄这些民生实在是有些为难末将了。这几天下来实在有股子心力交瘁的感觉。”被黄琼这一拍,马上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的郭副使,发现自己居然在英王面前失态,连忙躬道。
“本王从你的那些话,看的出来,你这几天的父母官做的还是比较称职的。这样,你暂时再勉为其难一天,待明日于都指挥使大军,特别是新任郑州知府赶到之后,你就可清闲一些。”
“好了,本王就不多说了。一会与那些百姓好好的解释一下。这里本王就不久留了。一会若是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对了,你将这些百姓的状纸带来时,把查抄郑州府各级官员家产的名目也一同给本王带来。”黄琼鼓励了一下被这几天的民事弄的有些身心皆疲的郭副使,没有任何犹豫的翻身上马离开。
看着黄琼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这位郭副使却有些摸不到头脑。从这位英王在平叛圣旨下到骁骑营的当天发布的十杀令,看的出来这位年轻的亲王还是很是爱惜百姓。但今天却眼看着这些前来伸冤的百姓而置之不理?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是争取民心的一个绝佳机会吗?
与基本上不参与,也不关注皇子之间帝位争夺战的于都指挥使不同,这位郭副使虽然也不参与,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注意朝中的动向。与出身平民,走到今天地位完全是靠一刀一枪的战功真实拼出来的于指挥使不一样,这位郭副使是出身于地道道的武官世家。家世使得他对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还是投注了很多的目光。
他的父亲在本朝曾历任大同防御使、御林八军之左右龙骧军都指挥使、兵部尚书,致仕时已经做到枢密院枢密副使、颍川侯的高位上。这还是因为大齐朝有定制,武官不得为相。否则按照皇帝对他的信任与器重,这位颍川侯也许会做到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样的宰辅位置之上。
不过让这位颍川侯在未达到大齐朝规定的一品官员七十岁致仕年龄便甘心拿六层俸禄退休回家的最关键原因大齐朝对官员任职的一项严格,也是被所有官员认为最不人道,最缺德的一条规定。
按照大齐朝的规定,父子同期为官,在父未致仕之时,子为文官的不得任四品以上之职,不得外放知州以上实缺。就算熬到了四品,也只能在翰林院、国子监、秘书省、礼部这样的并无实权的清水衙门中任职。
相对于文官来说,武将的限制略微宽松一些,毕竟这个年代很多武将都是世家相传。一旦按照文官同等对待,根本做不到任人唯才。也会造成武官,特别是合格武官数量不足。
不过对武将的限制虽然不若文官那样厉害。但也明文规定父未致仕,子不得担任御林八军各军都统司都统、京城四大营旅指挥使,边军防御使、都统,地方卫军兵马使以上职务。但按照大齐惯例,履历之上若是没有不做过这几个职务中的一个,向上升那根本就不可能。仕途最多坐到地方卫军的一府兵马使便倒头了。
没有在这几个职务上任职的经历,不要说升到枢密院副使、殿前司指挥使、副使、兵部尚书这样武官能做到的顶级职务,边军各防御大使、四大营都指挥使、御林八军都指挥使、这样的实权职务,就连兵部侍郎或是一路节度使这些差一点的职务都不要去想。
虽然兵部侍郎、各路节度使与四大营各营都指挥使、御林八军各军都指挥使、边军各防御大使的品级相同。但大齐朝的管辖之权尤其作为大齐主力军的四大营、边军的管辖之权在枢密院,而调兵之权在殿前司。
大齐尤其是本朝,历来出战都是枢密院下文,殿前司调兵。只管军需、低级武官选拔以及地方卫军的兵部实权可差的多了。兵部尚书虽然一般都兼任尚书左仆射一职,但地位与枢密院武官副使、殿前司正副指挥使无法相比,何况级别更低的兵部侍郎?这一点从品级上就可以看的出来。枢密院副使、殿前司副指挥使是从一品,至于殿前司都总指挥使更是正一品大员。而兵部尚书即便兼任尚书左仆射也不过是正二品。若是不兼任只不过是从二品。
正是因为当年这个桂林郡王为了限制世家势力控制朝政,而特别制定,即便黄琼当年那位权倾朝野,几乎谋朝篡位成功的外公也不敢轻易改变的规定,使得这位年纪虽然还未到法定退休年龄的颍川侯,但为儿子的前程着想,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休回家。
要知道他不仅仅是当时已经从边军调回之后在浙江路杭州府兵马使任上已经坐满一任,若是在不能升职,只能调回京城侯任,或是掉到枢密院或是调到兵部任闲差的郭晨这一个儿子。还有一个自进士及第之后,仕途也算顺利,但到四品之后在礼部已经当了四年主事的大儿子。他若是不致仕,这两个儿子恐怕除非他死或是熬到七十岁正式退休,否则看不到半分升官的可能。
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官员,郭副使对朝中的局势要远比一直明哲保身的于都指挥使清楚的多。他很清楚,自己能做到目前这个位置,固然因为自己也算能打,在边军之时也立过不少战功。但其中很大一部分也与皇上对自己那位还算处于年富力强,但急流勇退的老爷子奖励不无关系。
当年淮阳之乱时,老父是御林诸军各都指挥使中第一个站在皇帝这边,更是在其后为皇帝稳定军心出了大力,之后又始终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效力,方才使得皇帝对其一直另眼相看。所以对他的仕途还是很照顾的。
但老父在自己调任骁骑营副都指挥使时交待自己的那些话,让他也知道自己坐到现在的这个从三品的位置,在京军之中尤其是四大营之中已经基本到头。再想往上上,若是背后没有有力的支撑,恐怕很难再进一步。尤其是皇帝在世之时,自己基本上没有在上升的可能了。
皇帝对老爷子虽然器重有佳,出于某些考虑,更愿意用一些平民出身的武官。现任四大营都指挥使全部都平民子弟出身,无一个世家子弟。无论世家子弟在能打,立再多的功劳也不用。就连都指挥副使、都指挥同知这样的职务中,世家子弟出身的,自己都是唯一一个。
若不是自己在边军之时出过死力,立过几次大功,就算皇帝对老爷子再怎么照顾,这个骁骑营都指挥副使这样一个品级虽然称不上高,实权也称不上大,但位置却是非常重要的位置也轮不到自己坐。
自己依靠在边军时优异的表现,以及在地方卫军也称的上卓越的政绩,在调任骁骑营都指挥副使时,与同为世家出身那位京兆尹成为本朝诸世家子弟中唯二的四品以上高官,而并称为本朝诸世家少有的英才。
自己的家势对自己仕途生涯是一大助力,但这也只是对于初期。在职务上升到一定程度之时,反到是一大障碍。除非自己能靠上某一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实力人物。
不希望止步在这骁骑营都指挥副使职务上的他,一直对朝中局面极为关注。对诸皇子的争斗,虽然抱着不参与的态度,但也一直在密切关注。不过知道皇帝用人之上的毛病而现在只不过四十余岁,还算年富力强的他,将做到枢密院副使或是殿前司正副指挥使这样武官巅峰职务的希望放在了下一任皇帝的身上。
对于诸皇子之间的争斗,他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不能说一无所知。在他心中,这些皇子为了争夺帝位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而这位英王自进入骁骑营的那天起,他就有些看不透。这位英王进骁骑营之后,对骁骑营军务从不插手,更不过问。甚至连出战平叛,都用的骁骑营原班人马。自己连一个人手都未往里面插。如果说这位英王在骁骑营的表现,是知道皇帝的底线,而可以躲避,但为何这位英王面对如此大好的拉拢民心的机会,却就这样放弃。
若是换了其他人,就算装也装出一幅关心民间疾苦的样子来。而这位屡次在京城中为百姓仗义执言甚至不惜得罪太子的王爷,虽然对这些跪在知府衙门前这些百姓虽然也很关切,却不出面,甚至连安慰一下这些人都不去做。
正琢磨黄琼心态的这位郭副使那里知道,黄琼不是不想管,只是认为时机还未到而已。此事处理起来并非什么难事,但事后的影响却是黄琼自己无法左右的。这些百姓的冤情若是单纯的涉及到土地问题,倒是比较好处理,发还了就是。
但事情却不只是发还土地那么简单。首先黄琼现在面临最严峻的事情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处理这件事情。此次叛乱郑州府的大小官员被几乎不是被杀就是被裹挟进去,地方政事目前都是暂时由骁骑营武官代为管理。骁骑营不是后世建国初期的解放军,即是一支战斗队,更是一支工作队。
这些武官单纯的就是职业军人,擅长的是行军作战,对于政事可以说一窍不通,更没有接触过。让他们去做这些事情,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添乱。而朝廷补充的官员,还需要时间。
最关键的是黄琼现在很忌讳其他宗室的态度。这件事情表面上只是将被韩王霸占的土地归还原主的问题,但根子却涉及到现今宗室霸占土地的问题。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一个处理不好,黄琼将会成为宗室诸人的死敌。与韩王会面时,韩王关于宗室的那番话,黄琼表面上看起来虽然不在意,实际上他是听进去了。
除了这几点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老爷子至今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来。让黄琼处理起来颇为感觉到棘手。自己给老爷子的关于韩王府财产的处理想法的明折已经在昨天与为骁骑营请功的折子一起由八百里加急明发回京城,但等到老爷子批复之后在转发回来,至少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在没有接到老爷子明确的态度之前,黄琼就算想处理也得三思而后行。
黄琼清楚老爷子表面上好像给了自己这个郑州处置使天大的权利,但实际上还是限制良多。所谓临机决断之权主要是战场之上。对于郑州一众官员的处理,尤其是对韩王府财产处理,还得等老爷子拿主意。若是自己先斩后奏,恐怕老爷子那里很难交待。犹豫再三,黄琼还是决定等明日署理郑州知府的苏长史到达,研究之后再说。
尽管黄琼已经拿定主意,但在仔细看完郭副使呈上来的百姓状子与对韩王府以及郑州府一众官员府邸查抄的结果之后,黄琼的眉头依旧紧紧的拧在一起。虽然没有明着发火,但脸上露出的表情却充分表现出他心中的怒气。
看着英王极为不爽的脸色,站在一边的郭副使艰难的咽了咽口中的唾沫,有些迟疑的开口道:“王爷,按照您的吩咐,末将派人对韩王府诸位管事进行了拷问,这个结果,结果证明,这些状子上所陈述的冤情基本属实。”
“另外,在查抄韩王府之时,仅仅大概统计,不算其他的,单单金银就抄出上百万两。至于制钱,堆满了三大屋子。因为骁骑营的理财能手都在主力之中,末将对郑州府衙的那些差役又不敢相信,所以这个具体数量一时还没有查清。但大概估算来看不下百万贯。还有一些字画、瓷器、绸缎、古董、玉器等一时难以估算实际价值。”
“至于郑州府诸位官员各府邸查抄出来的明细一时虽然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总量相加,大致与从韩王府抄出来的数目差不太多。尤以郑州知府与郑州兵马使两府抄出的金银数量最大。其中仅郑州知府一府就查抄出金银不下二十万两,地契十五张,计土地四万余亩。另外,据捕获的郑州知府的管家交待,这位陈知府还有大批财产已经运回老家。具体数量因另有经手人他也不清楚。”
“至于那位郑州兵马使府中抄没的金银虽然没有郑州知府家中抄出来的多,只有十余万两,但发现了大量的地契。这些地契中仅仅郑州府下属各州县就有近六万余亩。另外在山西路、河北路以及河南路之归德、汴州等地还有十余万亩。”
“余下郑州府各级官员的府中也各自抄出大量的金银、财物、地契、绸缎。只有郑州府的那位同知府中除了抄出银六两,制钱十二贯以及两批锦缎之外,什么都没有抄出来。”
说到这里,这位郭副使不禁有些佩服现在已经沦为阶下囚的那位郑州府的兵马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聚敛了如此大批的财物。
这次查抄,抄出金银的数量虽然不如那位郑州知府多,但土地却远比那位知府大人多的多。能入了这位兵马使眼中的地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地了。不说别的单单地契上的这些土地按照现在的地价来看,就值上百万两银子。
那位郑州知府是流官,按照大齐官制,各地官员一般不得连任超过两任。按照这个制度,已经干满一任的这位知府大人不要土地,将主要精力放在现银上也是情有可原,反正他的家也不在这里。弄那么多的土地,还得派人管理,不如多要些金银。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土地买不到。
但他这个管辖三州十六县数十万百姓的一地父母官却捞不过一个只统辖三千多人马的,上任时间远少于他的兵马使,就不能不让人佩服这位兵马使生财有道了。自己在边军之时,也算没有少划拉。在地方卫军之时,也收了不少财物。但自己收的那点东西,与这位柴兵马使一比,简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位郭副使这边感叹这位生财有道的柴兵马使,那边已经看过这位柴兵马使的口供的黄琼对他报出来的数字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意外。自己的这位表哥在边军之时,就利用自己手中权力,置大齐对北辽进行经济封锁的国策不顾,为来往齐辽的走私商人过境大开绿灯,甚至武装押运。甚至对不对他缴纳保护费的商人进行杀人越货。几年下来,这个家伙从中捞取了大笔的钱财。
只不过这位当年新蔡长公主的长子,也就是一土财主级别。将在边军数年刮来的大笔钱财都购买了土地。这些土地大部分早在他奉调到郑州任兵马使之前就已经购下了。后来又因为自己的那位二哥拉拢,又收取了一部分韩王府转让的土地,才累积到眼下这个规模。心中对这位生财有道的柴兵马使嫉妒之极的郭副使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靠战利品自然达不到人家的那个级别。
对于这些查抄郑州各级官员家产数目,黄琼早已经是麻木了。对于大齐朝现今吏治情况的了解,这些数目并没有让他太愤怒。若是这些官员一个个清廉如水,那才让人意外。而让黄琼愤怒异常的是,自己的那个二哥身为当朝亲王,竟然如此放纵家人欺压百姓不管。若果说自己这个二哥在郑州弄的天怒人怨,那么他手下的这些人要占据一多半的功劳。
韩王府区区一个连微末小吏都算不上的外府二管事,竟然存银不下万余两。外宅内竟养活了十余房妻妾。这些妻妾中居然大部分都是被他依仗韩王府权势强抢过来的。
那个被刘虎那去祭奠家人的号称韩王第一狗腿子的外府大管事,依仗他的纵容,掠夺百姓家产,霸占百姓妻女无恶不作。只要郑州百姓的妻女被他看上的,几乎没有能逃脱出他手掌的。数年下来,被他奸污的妇女不计其数。
除了**妇女之外,他还依仗韩王府的权势,大势侵吞百姓的家产。只要百姓的店铺被他看中,就不计手段的弄到手。几年下来郑州府内的当铺、粮铺竟然有一半被此人霸占。依靠韩王的包庇,那些家产被霸占,妻女被**的苦主连告状的地方都没有。
后期甚至张狂到发展到干涉地方有司,老百姓打官司得先给他送钱。否则他一个条子送进去,你在清楚的案子也是输定了。这还仅仅是一部分,韩王府的这些管事在自己的那位二哥的有意纵容之下,一个个发足了财。郑州的百姓却遭了秧。难怪当时刘虎在见到自己第一面之时,便说过皇帝老子给郑州百姓派出一个灾星。
看着这一张张写满百姓血泪的状子,黄琼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但他却仍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沉默良久,黄琼抬起头对着站在一边的郭副使道:“你有没有问出韩王为何对这些奴才如此纵容?”
“回王爷的话,末将已经问出。这些管事在进入韩王府之前,很多都是江洋大盗。韩王在侵吞郑州府百姓的土地之时,基本都是他们出面。而韩王本身则从不参与。也就是说,这些人是韩王预备在事发皇上追究之时,准备的替死鬼。到时候,韩王一个驭下不严,就可以推个干干净净。他们为韩王顶缸,韩王保他们富贵。”
“而且这些人在充当韩王打手外加替罪羊的同时,还替韩王处理一些私密之事。所以韩王对他们极为纵容。也就说他们与韩王并不是单纯的主奴关系,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虽然这些话在那些管事的供状中有,但既然英王问自己,这位郭副使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