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早已事过境迁,也不好再提往事,况且她也不好说王夫人的不是。便只得道:“妹妹,如今你也到这里了,闲时姐姐常过来说说话可好?”
黛玉听了,虽然从前和元春并没有说过几句话,甚至当日还有些怨她,只是如今早已对宝玉死了心,倒也不再觉得什么。今日看元春过来,并不说别的,心中也有些凄楚。况且毕竟是姑表姐妹,倒也有些同情元春。当下便道:“我虽不好出去,姐姐能来看我我也是求之不得。
黛玉见元春这样说,知道她前些日子失了皇子,如今又被贬为嫔,在这不得见人的宫中必是不如意的,因此也道:“娘娘若是觉得黛玉还能入眼,虽说黛玉不便往娘娘那里去,但娘娘却大可尽管来找黛玉便是。黛玉虽不能做别的,却也能陪着娘娘消磨些时光。”
元春听了,大为欣慰喜得抓着黛玉的手道:“果然如此,我便常来寻你了。你可别嫌烦。”黛玉看着元春,只见这一刻她的脸上并无算计,也没有那高高在上的威严,只有真诚。刹那间,黛玉竟觉得似乎看见贾敏的影子,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由得叫到:“姐姐。”
元春大喜激动地道:“好妹妹你终于肯喊我姐姐了。”黛玉淡淡一笑道:“只是黛玉粗鄙,恐难入娘娘青眼。”
元春有些暗然,随即又道:“好妹妹,今儿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说着又让抱琴呈上礼物,黛玉看时,却是一幅精工刺绣江南风光的三尺横幅,布局精美,精脚细腻,虽非名家所作,却也是大方雅致。
黛玉有些诧异,抬眼看了看元春,元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林妹妹你别见笑,我在这里虽然从前是皇妃,可除了皇上赏赐的一些东西之外,也就都是家里拿来的了。皇上赏的不过时些珠玉之类的玩物罢了,我想,这些东西就算送给妹妹,只怕妹妹也不稀罕。至于家里的,我估摸着只怕大多也是妹妹的东西。我拿了来,妹妹只怕也要笑话。只有这个,是我前些日子自己画了,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原想着等明年老太太作寿时送给她老人家的,偏妹妹来了,我这几日便赶着出来,故此今日才来。”
黛玉一听连忙推辞:“既然这是为老太太绣的,娘娘还是留着给她老人家才好。黛玉这里倒是无所谓礼物的。”
元春笑道:“妹妹快别客气了。老太太的寿辰还早呢,到时我再绣一幅也就是了。况且这江南山水,送给妹妹倒也是好的,妹妹看了,权且当作再回一趟江南吧。”
黛玉心中原也是十分喜欢这幅画的,听元春这样说,便道:“如此,黛玉就却之不恭了。黛玉这厢谢谢娘娘了。”说着便又深施了一礼。
元春连忙扶住笑道:“妹妹快别这样,姐姐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打扰妹妹。”黛玉听了,便将她直送到宫外方才回来,抱琴跟在元春后头,几番要说话,却都欲言又止。黛玉看在眼中,心中更是诧异。
黛玉送了元春回来,见雪雁和青萧还在那里嘟着个嘴生气呢,黛玉笑道:“谁惹我们两位小姑奶奶生气呢?”
雪雁气道:“姑娘,她那么对你,你还跟她客气什么?还让她今后常来找你?我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黛玉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别这么说。其实她也是个苦命人。当日她赐婚也是留有余地的。”
旁边彩卉抿了嘴笑道:“你们两个傻丫头怎么连这都不明白?若没有元嫔当日那一道旨意,姑娘和王爷如今这良缘又哪里去寻。”
青萧恍然大悟笑道:“果然是呢。说来竟要感谢她才是。我真真是糊涂了,方才我还说林姑娘真是大度,原来却有这层因由呢。”
气得黛玉只要上来撕她的嘴,骂道:“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众人正在这里打闹,迎面却见阙宸走了进来,笑道:“你们这里倒是热闹,在玩什么呢?”
黛玉等连忙站住,给阙宸见了礼,黛玉笑道:“太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阙宸道:“正是呢,我有件事要嘱咐你,这两日宫中恐怕有大变故,你们紧锁了宫门,都别出去才是。”
黛玉听了,虽不知何事,但见阙宸如此慎重的特意来告诉,想必是件极大的事件,便连忙答应着。彩卉一旁道:“对了宸太子,那明儿元嫔娘娘还说要过来看林姑娘呢,那可如何是好?”
阙宸奇道:“元嫔来过这里?”黛玉点点头道:“因为她原是我舅舅家的大表姐,所以过来看看。”
阙宸点点头道:“我也听凤儿说过此人。原也是个可怜人,也罢,凤儿临走时也嘱咐我让我关照关照她。我就卖个人情给你,明日她们来时,你们好生留意下若没有旁人,就让她进来吧。不过只能让她和抱琴两个进来,也不必再回去,只在你这里留下便是。”
黛玉听了,连忙谢过。阙宸笑道:“林姑娘还是这样客气。往后说不得我还要喊你声嫂子呢!”黛玉听了,不觉飞红脸。
阙宸见了道:“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了。对了,若不出意外的话,水溶他们过几日便要班师回京。算来不出半个月便会到京城了。”
黛玉又惊又喜,忙道:“真的?”阙宸笑道:“我哄你作什么。好了,你们再玩罢,我还要去皇后和德妃那里呢。”
黛玉等忙将他送了出去,便令紧闭宫门。
却说元春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她虽说还依旧住在凤藻宫中,却是大不如前。从黛玉处出来,便和抱琴回到了她如今居住的偏殿平澜殿。
元春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自己走走。”抱琴看了看她,却不放心,只是令其他宫女先回去,自己却跟着元春。元春见了,也不管她,只是一路慢慢行来。
此时已是深秋,秋风瑟瑟,阶边小草早已不禁寒风变得枯黄,两旁的树木早失去原有的翠绿,余下枝头偶尔残留的几片叶子在秋风中颤抖。元春见了这般秋景,不禁叹了口气。
想起当日还是枝繁叶茂时,自己刚好得知怀了龙孕,那时太后恩宠、皇上关爱,何等的得意。只是世事无情,如今这些日子来,皇上也没有再来,之后凤飞翔公主又去了南边平叛,元春这里就越发难了。竟连宫女也骑在头上了。如今虽有黛玉进了宫,却只是个伴读,虽能说些话,却也没有别的用处。况且黛玉还不知如何了局,但愿别象自己这般深陷深宫,再无展翅之日。想到此处元春不觉长叹了口气,落下泪来。
抱琴见了,连忙将她扶起进了房来。抱琴一边心疼地道:“娘娘,您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即便被降了位份,娘娘也还是嫔啊,这宫中位份高于娘娘的也没有几人。”一边替元春卸了妆。正在这里劝道,元春却从镜中看见玲珑偷偷从外边进来。
这玲珑虽也是凤藻宫的大宫女,却也是辰妃的人,特意派在这里监视元春的。历来仗着辰妃之势,不把元春放在眼里,如今更是如此,竟隐隐有取而代之之势。此时见她进来,便知她又到辰妃那里去了,便也不动声色,只是向抱琴使了个眼色。
抱琴会意,也不说话。元春只装作刚刚看见,道:“抱琴,那不是你玲珑姐姐吗?快请她过来。”
玲珑听了,只得走了过来,只见元春此时已卸了妆饰,只穿一件家常的月白衣裙,披着绣有寒梅闹雪图案的缎面夹衣,倚着床栏坐着;抱琴方才正为她梳发,满把的青丝便如流水一般披泻一侧——人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冷冷望着她。
玲珑亦不动声色躬身施礼道:“玲珑回来了,主子万福。”
元春吩咐抱琴道:“你先下去吧,不用伺候了,这里有你们的‘玲珑姐姐’……”又转头对玲珑道,“你这样穿很标致,过来我瞧。”
玲珑略一犹豫,便走了过去。元春看得分明,她便挽着那日曾梳给自己的“望仙髻”,发丝微有些散乱,右鬓戴一朵半谢的秋海棠,左边髻尾则飞着一只嵌金绿玉蝴蝶——正是她的蝴蝶对簪之一,不知何时竟也被玲珑拿了去。
元春明明有满腹的话要问、要说,一时间却一句也问不出、说不清。她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几乎无法自制——她一把从玲珑鬓边拔下那只蝴蝶簪,狠狠地摔在地上,口中道:“怎么你打定主意要将我踩在脚下了?这也是配带的吗!今儿我就是摔了,也不能给你这种人。”
簪子落地,蝴蝶身上的大块翠玉激飞而出,摔成粉碎。门外的抱琴听到响动,急忙开门便要进来,元春已断喝道:“滚!全给我滚!”
玲珑依然不动声色,屈膝跪倒,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折好,整整齐齐摆在自己面前。昂首道:“没错,今日我的确假扮主子,私藏了首饰衣服,主子随便责罚就是。只是辰妃娘娘或许会不高兴。若是她不高兴,王爷也必定不会高兴的。那时候,娘娘或许是无所谓,只是娘娘的家人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