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也是人手最缺的新年前夕,幽幽和海子到琴湖别墅去做家政,那家可能是新装修的,走进餐厅时,看见全套巴洛克风格的家私,摆了满满一堂,女主人穿着镶着貂毛的长睡衣,过来和他们说应该如何如何。
她的脸上,洋溢着优渥,幸福,颐指气使,但是幽幽总觉得,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去有点愚蠢和颟顸。
幽幽想,无论如何,在外人面前,不应该穿睡衣,别说镶貂毛了,镶钻石的也不行。
他们干完活结账时,男主人回来了,两人见面都愣了一下。
是小方,不对,应该说是老方了。快5年了吧,幽幽想,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
据表姐说,他现在已经是银行的副行长了。
小方看到她,眼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幽幽努力把那位穿着貂毛睡衣的女主人换成自己,可是她怎么都做不到,她一想到自己要变成那样一个女人,真觉得乏味透了。
她像姑姑一样地喟叹道,如果让我过这样的生活,那么,还不如来一百个帅哥,一起干死我算了,我不想这么活着,一直活到死。
包法利夫人在自杀前来到前任情人的餐厅,她对自己说,对,这就是我想要的餐厅,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而幽幽站在小方那充满矫饰的巴洛克风餐厅里,她想,对,我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我很明白,我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其实,海子和小虎一样,也是个会给幽幽添麻烦的人。
在一次去某私人会所做清洁时,他打碎了一件康熙粉彩花瓶。
同样的花瓶,在那年嘉德春拍的时候,拍过六位数。
幽幽一听就蒙了,现在别说六位数,她连四位数都没有。那时候,正是她经济最困难的时期。
她赶到会所,和老板交涉,她表明态度,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谁知道你们真的是康熙粉彩还是地摊上买的西贝货。
那老板,后来知道只是老板的秘书,笑了:嘿,见过横的,还没见过敢和咱们耍横的。
他的国语说的有点怪。后来幽幽知道,“咱们”都是来自所谓的西域,西京以西的地方,那里确实盛产横人。
是条汉子。边上有个男人突然说道。他高个,身材壮实,平头,皮肤黝黑,晒的巧克力一般。
这一位,才是真正的老板。
四条汉子?幽幽突然也笑了,还八条汉子呢。她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跑不了,可那又怎么办呢,既然如此,她反倒也不怕了。
平生,她最讨厌讲国语有口音的人,是和四,不分,吃饭和此饭不分,这是最让她厌恶的。
镇静下来之后,她也就先和他们打打岔,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那男人忽然放声大笑,说:有点意思。可汉语不是我的母语,说错几个音,您还挑眼儿哪。
这一句倒是非常标准的京片子。
重新说。幽幽把桌子一拍,是就是“是”,不是“四”,OK?您是什么母语?
我不是汉族。
回回?幽幽问,因为西京以西的地方,那里以回回为主。
不是。那人走近她,他的鼻梁非常挺直,眼珠颜色也和汉人不同,是一种极深极深的深琥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