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岁的冯晴穿了条底腰牛仔裤出现在四个男人面前的时候,不知是谁轻轻咳嗽了一声。她的牛仔裤是今年最时兴的,上面有泪滴般的花朵,还有低腰上闪光的腰链,这些都是最懂得时尚的女孩才这样穿的。她上身穿一件腰身很窄的小衬衣,是白色的,小扣子刚好扣上,紧紧地包裹着她花苞一样肿胀的胸脯。
冯晴的出现,使车场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一开始,等待夜车派活单的司机们懒洋洋地坐在木椅上抽烟,也有蹲在地上抽的,那个被他们称作小伍的男孩,就蹲在地上抽。他们一言不发,都是沉没寡言的体力劳力者,最大的渴望就是能等到一张夜车派活单,拉上一车贷,挣上几千块钱,然后,回家交给老婆。
听说,这一趟是拉黄铜的活儿,黄铜是很值钱的,运费一定也比别的东西要高。所以,有几个司机早早就来了,希望能得到这份工作。队长的影子终于在黑灯底下出现了,手里拿着派车单,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慢条期理地点了大至、小伍、米健和东兴的名字。其它人哄地一声散去,留下灯影下的烟雾,一篷一篷的。
灯光很黄。
所有人的脸上都好像涂了一层腊,使人看不清他们的真正面目。冯晴也无法看清父母的真面目,他们在她6岁那年离了婚,她要搭这辆运贷的车到父亲住的那个城市去,因为母亲很快又要结婚了。
母亲是一个风骚而又美丽的女人,小城的明星,男人眼中的艳丽花朵。她20岁那年跟了一个卡车司机出去旅行,路上,她玩了风景,别人玩了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月经停了,一开始还满不在乎,还满街疯跑,跟男人搂着脖子跳舞。
那会儿,跳舞风盛行,一到晚上,冯晴的母亲就坐不住了,她匆忙扒拉两口饭,拔腿就往门外跑。那些丽俗的小红灯泡闪呀闪呀,就在俱乐部的屋顶上,冯晴的母亲骑着辆24的小轮自行车,轻巧而又俏皮。她急着要到舞场上去展示她新做的一条长裙,是城里最好的裁缝用丝绒做的,暗红色,人一旋转起来,那裙摆上的波浪就像风吹荷叶一样壮观,冯晴的母亲是很喜欢出风头的。
那一夜,她舞得飞了起来,跟了10个男人跳舞,他们偷偷捏她的手、摸她的后背,她有点晕。裙子旋转的幅度在加大,如开放的花朵一般,越开越大。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冯晴的母亲一头扎进一个男人怀里。
醒来的时候,冯晴的母亲发现自己全身赤裸,有一只手正在她身上行走着。
“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
男人笑起来有一颗牙很黄,冯晴的母亲厌恶地别过脸去。后来,这个男人成了冯晴的父亲,当然不是亲生父亲,这一点,两个大人心知肚明。
2、
冯晴一上车,就有点儿喜欢上了那个叫小伍的男孩。小伍开车,让冯晴坐他旁边。另外几个男的就发出“啾”的一声怪叫。冯晴知道他们是善意的,就尽量做出对每个人都好的样子,嘴甜甜的,给这个师傅点颗烟,给那个师傅擦把汗。
小伍人很随和,笑盈盈地看着冯晴。
大至从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说:“小伍,别光顾看妹妹啦,好好开你的车吧!”
小伍就腼腆地扭过脸,眼睛盯着远方的一棵树,把车子开得飞快。
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叫米镇的地方。天气炎热,他们说好先住下来,冲个凉,再一起去吃饭。冯晴拎着她的小包,跟着前面四个哥哥走。
住的地方是一个二层楼的小旅馆,里面的人看样子都卡车司机,说话粗声大气,在院子里用冷水龙头冲头,快活得“噢噢”直叫。
小伍回过头来问她:“冯晴,要不要我帮你拿东西?”
冯晴对他笑了笑,说:“不用。”
说着,他们就进了二层的一个房间,房间很小,但挂着薄薄的蓝窗帘,看上去挺干净的。小伍说今晚你就住这儿吧,我们几个住楼下。说着,他到里面卫生间去试了试热水,说:“水挺热的,要不你先洗个澡吧。”
这倒出乎冯晴的意料,因为刚才她在院子里看到有人用冷水冲头,还以为旅馆里根本没有热水。洗个热水澡多好啊!听到小伍“怦”地一声把门带上,冯晴就开始脱衣服。坐了一天的车,身上都粘死了,她恨不得立刻变成一条鱼,跳进水里游一游。
冯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赤裸的身体,头发披散下来,盖住圆形的乳。她侧过脸去,用一条胳膊横在身体前面,又端祥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这才打开水龙头,热水猛地从篷头里喷射出来。
3、
“咚咚”的敲门声响了很久,冯晴才听到。她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小伍已经在门外等得很着急了,小伍说:“你没事儿吧?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久,我们饭都吃好了。”
冯晴也奇怪,自己怎么在浴室里呆了那么久,有好多细节她都回忆不起来了。雾气,只有弥漫的雾气还在脑子里。头发湿哒哒的还滴着水,新换上的白衬衫被湿发濡湿了,薄薄的,透出里面的胸罩带子来,让冯晴觉得有点别扭。
小伍说:“这儿已经没饭了,我带你出去吃吧。”
冯晴说:“那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饿。”
“那怎么行?走走。”
说着,连拉带拽,硬带冯晴上街。
街上的夜市是从9点钟之后开始热闹的。
到处都是闪烁的串灯、静止的红灯笼还有烟雾弥漫的烧烤摊子。小伍问冯晴喜不喜欢吃羊肉串,冯晴说当然。小伍说那你坐好,我去给你买。冯晴说哦不,我这儿有钱。两人争执了一小会儿,就在一家烤肉的摊摊旁坐下来。
老板很热情,“咚”地一声将整整一大卷卫生纸放到小伍和冯晴面前。
“您二位,来几串?”
“这卫生纸是怎么回事?”小伍问。
“用来擦嘴、擦手呀,我这儿的肉串,油得很呢。”
冯晴笑起来。女孩子都用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巾,谁见过用那么一大卷纸来擦嘴的?这儿的人也真是够豪爽的。
他们吃肉串,聊天,气氛一下子就好起来。
“你妈干嘛非让你离开?”
“因为她怕我嫁给卡车司机。”
“哪个卡车司机?”
“我的高中同学,你不认识,也是卡车司机。我妈把我送到我爸的那个城市,是为了把我跟那个人分开。”
“噢,我明白了。”
小伍一扬脖,将一整瓶啤酒咕咚咕咚往嗓子眼儿里灌。
冯晴说:“你慢点儿。”
小伍喘着气说:“我没事儿,这样痛快。”
这天夜里,冯晴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门外有人争吵的声音,声音由小变大,甚至还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他们动了拳头,肘部或者是脚后跟“咚”地一声碰到门,声音很闷,但听得清清楚楚。
冯晴从床上坐起,有半边脸被头发遮住了。出来的时候走得太急,冯晴忘了带睡衣,这一路上她一直都是脱光了睡觉,第一天不习惯,第二天就觉得没什么了。
月亮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屋里没有一点月光。
冯晴赤裸着身体轻轻地靠近房门,她听到两个男人压低喉咙谈话的声音。
一个说:“她又不是你的,你管的着吗?”
另一个说:“我就是不许你碰她!就是不许!”冯晴听出,后面的这个好像是小伍的声音。他们的谈话还在继续。那个粗嗓门儿的男人说:“得了,别跟我假正经了,女孩儿喜欢跟我这样的男人睡觉——”话还没说完,冯晴就听到有人挨了闷拳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稀里哗啦。
冯晴的身体僵硬地暴露在空气里,每一个毛孔都张着,从里面渗出些冷汗来。
第二天一早,卡车继续上路, 由那个叫大至的司机开车,其余人有说有笑,没有人提到昨天夜里发生的那件事。
冯晴 上车的时候,小伍拉了她一把,眼睛却不敢看她。
冯晴猜不出那个想要跟他睡觉的男人到底是谁?
车子开动起来,她和小伍坐在后排,身体挨得很近,汽车转弯的时候,两人的胳膊就会碰着,并且有小面积的摩擦。冯晴很想问问,昨天夜里跟他打架的男人到底是谁 ,那句话在喉咙里卡了几次,就像不上不下的鱼刺,很难受。
最终,她还是把它咽回去了。父亲的城市到了。
他们丢下她,卡车还要继续往前走。冯晴牛仔裤上的亮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真的泪滴一样。她跳下车,他们四个谁都没下来,只在车上冲她挥挥手。冯晴还以为小伍会下来跟他说点什么,可是没有。
4、
“我不是你爸爸,”那个男人说,“你妈妈是先跟别人睡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他眼睛盯着冯睛的脸看了一会儿,说:“把东西放下吧。”一撩门帘,让冯晴进了里屋。
里屋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枕头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件柠檬黄睡裙。
“谢谢爸。”
“怎么样,还满意吧?”
那件睡裙正是冯晴喜欢的式样,棉绸布料,又软又舒服。
“我会买好多漂亮衣服给你穿,”那个男人说,“不过你不要管我叫爸爸。”
“那我叫你什么?”
“随便叫什么,就是别叫爸爸。会跳舞不会?你妈当年的舞跳得可是不错的。”
“我不会。”冯晴冷冰冰地说。
5、
冯睛发现父亲交往的女人实在是不少,差不多每天下午,都有女人来找父亲,在父亲的房间里格格地笑,嗑瓜子,看录像。有时还要把门关起来,不让冯晴看见他们在干什么。冯晴觉得非常寂寞,就常常给小伍打手机,问他在哪儿呢,在干什么。
小伍每回接到她的电话,差不多都在路上。如果他不是正在开车,就可以多聊两句,说到了哪儿哪儿,吃到什么新鲜东西。
末了,小伍总是要问一句冯晴:“你想我了是吧?”
“谁说的?那你好好开车吧,不跟你聊了。”
冯晴刚放下电话,背后有个声音吓了她一跳。
“谁来的电话?”
“一个朋友。”
父亲嘿嘿干笑了两声,就不再问了。
夜晚,冯晴总是想着那个眼睛亮亮的男孩小伍,想他黝黑的皮肤,想他说话时的表情,想在那辆大卡车上,他们紧挨在一起,不时地碰一下的感觉,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一阵尖厉的叫声惊醒,她吓坏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她用毛巾被紧紧地裹住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抵御突如其来的袭击。
尖叫声,断断续续。
冯晴侧耳细听,声音是从父亲房间里传出来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交替发出刺耳的尖叫。冯晴躺在黑暗里,觉得有无数枚小针从不同方向刺痛她,她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她想回家。
第二天下午,冯晴给母亲打电话,竟然在母亲家里也听到那种声音。
全世界好象都疯了。
6、
20岁那年,冯晴嫁给卡车司机小伍。母亲也是20岁那年嫁给一个卡车司机的,母亲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