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京官在此,柳老太公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这礼部员外郎,可是正四品大员,比青州知州还要高上一品。
在这样青州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京官,怎能让这些当地乡绅不感到震撼?
不少下人,连忙就要下跪。连柳老太公都站起身来,语气变得恭敬道:“老朽不知阁下乃是……”
那刘员外郎爽朗笑道:“若是结为亲家,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在下也是挂着虚职一名,没什么多大的本事。”
柳老太公连忙客气道:“大人若是这样说,那我们这些商贾们更是无颜见人了。”
听闻老太公自谦,这旁边的刘小公子,心中更是得意——柳家八九成要答应这门亲事了。这杏儿,能描擅画,这诗词写得又好,早就在士子中颇有声名,长得貌美如花,还有诗词底蕴,又是大家闺秀,这如同一件罕见的珍宝一般。这青州的士子,都是趋之如骛。倘若自己能娶到手,便又能成为一桩显摆之谈资。
刘员外郎宽雅笑道:“我听说我的贤侄,一直对令爱倾慕有加。老夫既然为他说媒,能否见一见令爱?”
刘员外郎如此说,柳老太公只好向旁人一努嘴,让人把杏儿带出来。
只是那杏儿,满脸的不情愿,似乎是被丫鬟硬拉着出来的。她站在柳老太公身旁,双手纠缠在一起,垂着头,有说不出的可怜。
刘员外郎见到杏儿,当即一惊,心想这家女儿生得圆姿替月,秀靥临风,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随即称赞道,“令爱才情绝伦,样貌出众。看来我堂侄的眼光果然没错。”
柳府内两门大炮——远志和柳永此时恰巧都不在,柳老太公只得尴尬道:“我这孙侄女,之前对她过于宠溺,现在她谁的话也不听。我这个老儿,劝不动啊。”
刘员外郎一听,和声细语道:“杏儿姑娘,莫非阿公的话,都不愿意听吗?”
柳杏儿低着头,红着脸,撅着嘴,半天才用蚊蝇之声说了一句,
“我……就听堂哥的。他若允了,我也无话可说。”
柳明在内堂听着,听着这声音半是哀切半是思慕,心中更是有些感动。想着人活一世,自己还能经历一份王语嫣对慕容复的深情,心中更是一暖。
“既然如此,那何不将这位说话有威信的公子请出来啊?”刘员外郎并不知内幕,只是想着,以自己的身份,任何一个后辈都要给自己面子。
自打内堂脚步声蹬蹬,刘员外郎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翩翩公子站在自己跟前。只见对方穿着青布襕衫,头戴方巾,一身读书人的装束。高大的身材,鼻正眉直,双眼清亮,一看便气度不凡。
柳老太公见到柳明,脸色缓和一些,介绍道:“这便是我那孙子明儿,上天眷顾,刚刚取得青州解元。”
刘员外郎暗叹,感情这柳家儿女皆不凡啊,男女皆是才貌双全。他抚须笑道:“好好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柳小公子果然满腹经纶。这样吧,今后在汴京参加省试时,到我府内一坐,我来给你引荐下诸位礼部官员。”
他相信,自己这番话,绝对能够震慑住这位年轻人。读书人,谁不愿结识京部要员呢?
结识京部要员,这金榜题名便有望,仕途也将平步青云,刘员外郎相信,这个诱惑,足够大。
一旁的刘掌柜也配合道:“柳小公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家小子,就算去考科举,也没这个待遇类。”
柳明微微一笑,说道:“刘大人,实不相瞒,我与堂妹,早已经私定终身,答应绝不负彼此。”他牵起柳杏儿的芊芊玉手,坚定地看着刘员外郎:“希望大人能够成全我们。”
大庭广众之下,柳杏儿此时手被牵起,脸上已经桃晕朵朵,羞得侧过身去。
刘员外郎眉头一抬,心里不禁有些佩服对方。宁可为了这段感情而放弃前程。他微微一笑:“柳小公子,莫怪我多嘴。这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若是你能高中进士,还不愁有达官贵人之女上门?我在礼部的诸位同僚,你当真不想认识?”
别的士子,就算散尽千金,也想见一见礼部的诸位官员。可这柳明,倒是一点也不为所动。
柳明晒然一笑:“大人,若是说得礼部官员,柳某倒也是认识一位。”
“哦?”刘员外郎抚须道,“说说他的名字,看他在何人手下当差?”
“这里有书信一封,请大人过目。”柳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交给对方。
没错,这便是那杨立武在解试伪造交给汪通的信函。
刘员外郎满腹狐疑地接过书信一看,浏览到落款时,神色大惊。这欧阳修是谁啊?是自己上司的上司。
旁边的刘员外也见到书信内容,在员外郎旁附耳交谈了几句,告诉了柳永与柳明在考场上发生的事情。
这柳永替考,而不用坐牢。其侄柳明,仍然高中解元,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起柳明那深不见底的背后力量。
两者一结合,刘员外郎便信了八九分。心想这欧阳公大人,可是当今读书人的表率。他若是保举谁,必然会入翰林啊。
那一旁年轻的刘公子,露出不服气的神态,嚷嚷道:“你们兄妹通婚,乃是**……”
话还没说到一半,只听见“啪”的一声,那刘家公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他眼生哀怨,捂着浮肿的半边脸,喊道,“叔叔……”
正是那刘员外郎,狠狠地扇了自己侄子一个耳光:“你给我回去,别在这里胡闹!”
“叔叔,你是帮哪头啊!”刘家公子被打之后,目瞪口呆。他不相信,自己家叔叔还能帮着外人说话。
刘员外郎脸色铁青,指着自己侄子鼻子道:“人家是郎情妾意,两小无猜。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刘公子平生还没给别人骂过,现在陡然被人教训了,一时手足无措。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自己的老爹。
刘掌柜乃是一脸苦色。他自然掂量地出,自己的这位亲戚不愿得罪欧阳修看中的人。也只能朝自己儿子投去苦涩一撇,示意他算了。
见长辈们都集体哑口,刘小公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那么,我等就此告辞。”刘员外郎再也不敢轻视柳明,拿出了在礼部的寒暄本事。
柳明朗声道:“那……不送了。”
……
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
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
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
三生簿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经过那刘员外提亲的意外刺激,柳明与杏儿的婚事,便摆在了日程上。这门婚事,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于是乎,柳府人人喜笑颜开,积极做着准备。
“各位看官,自古混沌初辟,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虽则造化无私,却也陰阳分位。”费县主街一家露天茶馆内,一位瘦削的老者正打着快板说着,不少茶客在一旁安静听着。
“所以呢,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身为男儿,出将入相,无所不为;须要博古通今,达权知变。而身为女儿,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一日之计,止无过饔飧井臼;终身之计,止无过生男育女。所以呢,大家闺女的,虽曾读书识字,也只要他识些姓名,记些帐目。他又不应科举,不求名誉,诗文之事,全不相干。”
“可是呢,大家都知道,咱们费县却有一位才女,过目成诵,不教而能。吟诗与李、杜争强,作赋与班、马斗胜。”
这位教书先生口若悬河道:“这位才女,偏偏又长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到了合适年纪,那提亲之人,真是踏破了门槛。可是这位才女,不爱珠宝,不爱王侯,偏偏爱自己的堂哥。说起这位堂哥哥,那真是不得了,大家可都知道,那是咱们的解元柳相公啊……”
“说得好,说得好。赏你的!”话说着,一个金元宝飞到了说书先生桌上。那位说书先生接了之后,眉开眼笑,招呼道,“柳爷,您真是豪气万分,出手不凡。敢问您去哪啊?”
扔那元宝之人,正是柳远志,他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走起路来一步三颠,像是耍醉拳一般,说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事谁家院。家中……有那喜事,我还不得去喝酒啊。”
柳远志乐得开怀,像那济公一般大笑着,跌跌冲冲哼着小曲儿,就回到自己府上,直接猛敲西房的房门。
“二哥,怎么了?”柳永打开门,“又喝了这么多?”
“三弟……哎!难得你能回家看看。”柳远志喜气洋洋,“不对……是亲家,亲家。”
“亲家?”柳永满头雾水。
“来,咱们俩来商量商量聘礼的事情。”柳远志搭着柳永的肩膀,“你说说……我给你多少算好?”
“二哥,这不是明儿娶亲吗?你给我聘礼干啥?”柳永仍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咱们……马上就要成亲家啦。”柳远志尴尬一笑。
两人正聊着,就听见一旁哭哭啼啼的声音。一个丫鬟哭着跑了过来。
“画眉,你怎么了?”柳永问道。
这画眉,便是谢玉英赎身从良后,购置的丫鬟,伺候柳永夫妇日常起居。柳永夫妇对她很是疼爱,如同妹妹般看待。
“他!”那画眉怨恨地指了指柳远志。
柳永见那画眉苦苦啼啼,又看见自己二哥心虚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啪一个巴掌甩过来,打得柳远志翻了一个圈。
“二哥,画眉是个黄花大闺女,你怎么下得了手?你到外面乱搞就算了,怎么了连玉英的丫鬟不放过?”柳永气呼呼道。
柳远志捂着脸,惭愧道:“我这不……赎罪来了吗?我哪里想得到,跟画眉盖被纯聊天,讨论了下床的构造,就出了这桩事。”
“二哥,你染指家里丫鬟,老太公定要责罚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