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还有十几天,柳明简直拿出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功夫去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捧四书五经,连如厕也要读上几段。
现如今,整个府里都知晓柳明要备考,全部都动员了起来。所有的丫鬟长工,走路时都蹑手蹑脚,生怕打扰到柳明。这一日三餐,更是周到细致,清炒核桃,炖猪脑鱼头,都是些提神补脑的食材。甚至,有人将府内的十多匹马,都牵到府外,生怕这些牲畜夜班惊叫,叨扰到少爷的睡眠。
柳明看着小心翼翼伺候自己的下人,还有那些殷切的眼神,恍惚之间,有回到了前世高考的感觉。当他在家连续三日读书之后,门便被柳远志粗暴地踹开了。
“儿啊……你这般读书,人可不得读傻了?”柳远志满脸担忧地看着对方,“整日里这般摇头晃脑,发呆发愣……不是傻是什么?”
柳明哭笑不得,把书一摞,告诫道:“爹,我在读书,要考功名。”
“你这样连日读书,身子都累坏了,还怎么考试?”柳远志面露神秘道,“老爹替你卜了一卦,说你若要高中,必先有一段桃花之遇。”他清了清嗓子道,“可鉴于你与杏儿还未过门,这桃花之遇,男女之事,却也没法遇得。不如……”柳远志眨眨眼睛,“你跟爹……去逛逛青楼吧!”
“啥?”
“嘎啦”一声,柳明坐的椅脚在地上划出尖锐的脆响,他本人也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自己老爹在开玩笑吗?
见到柳明这般反应,柳远志更加急了,语气尤其的恳切:“老爹明白你的苦恼,也知道你一向对青楼反感。可是……诸葛相公有云,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若不让你尝到这人间乐事……恐怕无法金榜题名。”
柳远志对着占卜问卦之事,十分确信。讲到这里,他更加激动了,苦口婆心道:“根据卦上所说,你若是不随老爹逛青楼,就无法专心读书。若是不专心读书,也考不上功名,更无法光宗耀宗。我们费县柳家一家老小,百十口人,便无希望……”言至此,柳远志老泪纵横,不时地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水。
大宋王朝,仁宗盛治,即使文才辈出,也很少有人能像柳远志这般,用杨老令公殉国拒不投降的态度,将逛青楼之事说得言辞凿凿,恳切无比,更是无人能将其上升到荣耀家门的态度。
柳明呆呆地看着自己老爹,几秒内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扑通”一声,屋内传出闷响,把柳远志吓了一跳。
柳明跪在他面前,放声大哭道:“爹……您真是要让儿子毁了名节,去逛那青楼吗?”
“儿啊,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为了家族兴旺,为了江山社稷……你就随老爹逛一下青楼吧。爹给你跪下了……”柳远志也跪了下来。
父子抱头痛哭,亦如家破人亡一般。
“爹……那咱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柳明将自己老爹扶起,极其无奈道,“答应我,好吗?”
“好!爹答应你。”柳远志说道,“你这么听爹的话,真是个好孩子。”
“那……何时去?”
“……明日便去。”
“今晚不行吗?”
……
宋代,是妓业高度繁荣的时期,而北宋都城汴京,也是妓业最为发达的地区。《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朱雀门外,东去大街麦秸巷、状元楼,余皆妓馆。”北宋社会,上下一片,狎妓成风。因此,这逛青楼,也颇为流行。
中国传统,从来男尊女卑,以男子寻花问柳,渔色**之事为寻常不足道。是故官贵、文人、学子、商贾乃至里巷庸人、市井屠沽,不乏放荡不羁者。唐、宋间设有官妓,官宦、文人宿娼之风盛行。因此上下全国,对于逛风月场所态度还是比较宽容。
柳明听说,老爹之所以这个时候带自己去青楼,是因为汴京的几位花魁,都来到了这费县治游。
汴京的名花们,到这青州偏远县里,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很多外州士子也赶了过来。柳明知道,大部分青楼名妓,更像是古代的明星,只是喝一杯茶的机会,也要叫卖到千金。那北宋末的李师师,更是迷得宋徽宗神魂颠倒。
这费县的青楼,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费县的主街旁,道路上花灯如织,璀璨无比。各地的风流士子们,摇着巾扇,谈笑风生。主街上,小贩们高声叫嚷,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柳远志父子,在主街漫步而行,不时地与一些县里的熟人点头致意。
“爹……有必要这样吗?”柳明苦着脸指着在自己身边的四个彪形大汉。
“当然有。”柳远志吸了吸鼻子,得意道:“我这不是怕你跑了嘛。你们几个,务必护送少爷到碧春院,否则全部给我滚回家种田!”
“是!”几名家丁称诺道。
柳明苦着脸,古代有包办婚姻,可没说有包办嫖妓的。
“这是本县第一大的牌坊楼,唤作碧春院,里面的姑娘都是十里挑一。最近,这里换了老板,姑娘们都是从汴京来的,爹带你猎猎奇。”到了地方,柳远志指着一座颇有气势的三层小楼说道。这一街的青楼娼窑,家家传出招揽客人的渺渺歌声,有时也能看见里面的舞蹈,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常。
“两位大爷,您里面请……”门口的一位小厮笑脸迎来,“一看两位大爷便是至交好友,今这花魁日一起前来尽尽雅兴……”
“至交好友?”柳远志面孔一板,指着柳明自豪道,“这是我的儿子!”
“啊……”这小厮惊讶无比,虽然他也算是三教九流,见多识广,可从来没见过父子一起干这事情的。
柳明面孔通红,感到丢脸至极,他想转身就走,却见门外四名家丁,如同墙一般挡在外面,无奈之下,只得跟着小厮进去。
小厮领着两人走到大堂内,听得里面箫管盈耳,歌声遏云,莺莺燕燕,秀才可餐。这青楼装饰得可比那县衙气派得多。
当堂挂着一幅词画,用金漆糊裱,字体飘逸苍劲。柳明见到那副字画,却是一愣,默默地念着熟宣上的词: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
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
拟把名花比。
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
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
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这不是自己小叔柳永的《玉女摇仙佩》吗?
“呦,这位小官人认得柳大官人这首词?”一旁一位浓妆艳抹的**子靠了上来。
“你是从汴京新来的妈妈吧。何止认识?这可就是……”柳远志刚要开口,却被柳明拽了拽衣袖,随即改口道,“我跟他见过几面呢。”
柳明心想,这父子逛青楼,本来就没什光荣,就别自报家门了。
那**子听了,高兴道:“阁下认识柳三变,可真是幸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把柳三变的词给买了过来。”
旁边一位士子也叹道:“王妈,人闻柳永柳三变,诗词才赋,力压朝士。在那汴京的红牌青楼里,也是一词难求。”
那王妈听了更加高兴,应道,“谁说不是呢?柳大官人,在我们当今的青楼业内,那就是李太白,曹子建。凡是谁得了他的填词唱曲,便能大红大紫。曾经有京城里来的几位同行,愿花白银一千两购这幅字词,我都不卖。我们那几个花魁姑娘,可都迷他呢。”
又有旁人插嘴道:“是啊,不是有那几句打油诗吗?不愿穿续罗,愿依柳三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三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三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三面。”
看着众人讨论的热烈,柳明心想,自己小叔,果然在风雨场所是个标杆性人物。
还没一会儿,柳远志已经搂了两个年轻的姑娘走了过来,热络地朝柳明说道:“这是苏梅,这是红桃。明儿,这两人,我都睡过,我感觉苏梅比较好,介绍给你……”
柳明想尿遁了。
“好了,爹跟你开个玩笑。”柳远志打哈哈道,“今日,听闻汴京花魁谢姑娘也来了。”他扭头问着王妈道:“妈妈,今日可否能见得那谢姑娘?”
“呦,都是顺风耳啊,来来来,跟我来。不过话说到前头,今儿个来看谢姑娘的公子可多,我只管带路,能不能见上一面,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子挥舞着手绢,扭腰提胯在前面带路道。
柳明父子,被带到大厅,这里已经是访客云集,喧闹无比。虽说,大家都知道,自己被花魁选中的几率,是低之又低。毕竟,这几位姑娘,在汴京可是接待王侯贵族的。可是大家都想碰碰运气。
**子们忙得不亦乐乎,跟这个插诨打科,跟那个调笑,让小二端来瓜果点心,是一个都不敢怠慢。
而那些来访之人,也在互相聊着如何让花魁选中的技巧。
其中一位说道,“至于魁首谢姑娘,我看,咱们就放弃了吧。人家是京城最著名的二谢姐妹花,自小生得清秀标致,据说还未梳弄。”
另一位说道:“我听说啊,这谢氏姐妹国色天香,尤其是妹妹,姿色尤甚。”
“哎,人家京城里的几位翰林院老爷都没有办法搞定这两人,更何况我们呢。还是老老实实朝其他姑娘努力吧。”
柳远志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有理,随即冲着**子叫道,“喂,妈妈。你跟仙桃姑娘说,我出五百两,希望听她一曲弹奏。”
**子一听,眼睛开心得眯成一条缝,说道,“柳爷,要说费县,还是您出手阔绰,我去跟那位仙桃说一下,这件事啊……有谱。”
柳远志听得乐开怀,在这大厅几十人中,能够与花魁中的一人独处一段时辰,脸上也倍有光彩。
他刚乐了一会儿,听见大厅里有人喊道:“这青州,只是你们费县柳家有钱吗?”
一位穿绸缎的胖子站了起来,大腹便便,满脸富态。他说道,“我们岭南吴家,生意遍布青州六个县,今日专程过来,为一睹三位花魁芳容。这样,妈妈,我出一千两纹银。”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这一千两纹银,在青州可购得四进院的屋子四五座,是县衙一年的税收所得。在京城里最好的醉月楼中也可与头牌姑娘呆上一月有余。
柳远志一听有人挑战,咬牙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岭南吴家在青州确有闻名。只是今日,是在我费县的地头上。我可丢不了这个人,我出一千五百两!”
满堂哗然,这两位可是较上劲了。
**子在一旁乐得开心,打圆场道:“哎,我说这两位大爷,既然如此诚意,我让仙桃出来见两位爷一面。”她朝二楼廊台招呼了一声,一位婀娜少女手扶摇扇,款款而出。
那眼波含情似水,身材婀娜有致,一颦一笑,惹得大厅众人神魂颠倒。
柳明只是瞄了一眼,觉得此女也算是出落标致,只是比起自己的杏儿,还是差了些距离,多了些矫揉造作,少了些真性情。
然而,仙桃的一露面,却让场内的竞争升温,那位吴家的大掌柜,见到仙桃之后,立即被其吸引,一横心,喊道:“妈妈,我愿出两千两听这位仙桃小姐弹上一曲。”
柳远志也不干了,他连忙举起手来,刚要喊出三千两,却被柳明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柳明心里清楚,三千两纹银,可以买多少担粮食,养活多少穷苦百姓,甚至多增加一家药铺。他绝对不会让自己老爹就这么胡乱糟蹋。
柳远志一见到自己儿子的凌厉眼神,立即蔫了下来,头低下来,半天不响。
**子见柳远志放弃竞标,也安慰了两句:“这位爷,还有两位花魁呢。咱们还有机会。”她转身冲着吴掌柜躬身笑道,“吴爷,您这边请。仙桃在房间内等您呢。”
吴胖子大笑一声,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正当柳远志垂头丧气之时,旁边一位士子低声道:“两位,表面上,是这吴胖子赢了。实际上还是阁下赢了。在座的都是有头面的人物,这吴胖子不过也是经营了几家绸缎庄,以为自己家的银库是国库呢。花这么多银两,被斩了一刀,明显是鲁莽冲动的行为,中了**子的计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