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五石散为何物?”柳明问道。
“五石散嘛,原先是一方中药散剂,对治愈伤寒病人有些作用。”李元宝解释道,“称他为‘五石散’,是因为它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含矿石药合成的一种中药散剂,而附之以防风、人参等数十种草药。”
“既然治病的药,为何吃了会有如此怪状?”柳明不解道。
“因为这五石散服用后,十分容易令人上瘾,让人感到燥热急痴。”
五石散,为魏晋名士们风靡饮用的一种毒品。《世说新语》中有记载,“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魏晋的名士们,在饮酒作诗时,便会服用此剂。
在**还未进入中国的时期,这五石散便盘踞中原数百年之久。
柳远志也挠着头皮道:“不过我朝开国以来,太祖皇帝曾经严查此类方剂,凡是吸食此类方剂者,都要吃刑狱官司。”
“爹,你肯定市面上没有吗?”柳明问道。
“当然啦。”柳远志理直气壮道,“你爹我有段时间可是苦苦寻找这方子……咳咳,反正没有啦。”
刘账房靠在墙角边,长叹一口气:“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是生不如死,被这药物束缚成一个活死人。”
柳明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柳先达给刘账房食用了五石散,利用其毒瘾频发的症状,将其控制成为自己的傀儡。
这深宅大户之中,尽然藏有这么多龌龊之事。
柳明想想,也是毛骨悚然。
李元宝熟悉医术,也面露苦恼道:“这五石散,一旦吸食,便极难化解。”
“是啊……”刘账房自叹苦经,“我自从服食之后,无时不刻想到要脱离这等孽海。可是遍访名医,却得知,这解药方子好配,药引却难寻。其中有一味药,叫做铁树金银无花果,乃是一种交杂之植物,极其难寻。也不瞒诸位,我几乎是倾家荡产,变卖房屋,花掉了大半积蓄,还是寻不得这药引。”
柳明想想也是,若是这等药引如此方便寻到,那柳先达也不会控制对方这么长时间了。
“铁树金银无花果……”李元宝摸着下巴说道,“乃是铁树与金银无花果的杂交品种,因在特殊气候下才可形成,所以极为罕见。”
“是啊……”刘账房翻开药材纲目,指着其中一页说道,“我是遍访药材商人,都说此物难寻。”
柳明知道,只有找到这药引,替刘账房解除了五石散的桎梏,才能有使他加入自己方的阵营,向官府举证柳先达的种种罪责。
然而,他推测,刘账房这般痛苦万分,必然会竭尽全力去找解药,可是找到现在,仍然无果。那说明,自己找到的希望也很渺茫。
柳明和李元宝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明白对方所想——线索似乎又进入了死结中。
“这不是我后院长的花草吗?”
房间内,响起铁牛的喊声。
“什么?铁牛你说什么?”柳明紧紧抓住对方胳膊。
铁牛手持那药材纲目,又仔细看了一遍,判断道:“没错啊,这种枝叶形状,就在我家山头那边有一片,遍地都是,就是这个什么铁树金银无花果……”
“真的?铁牛,你可愿意带我们去看看?”柳明眼中露出希望。
刘账房的眼神也死灰复燃,仿佛铁牛是他那生命中最后一棵稻草一般。
“这自然没问题。”铁牛笑道,“柳公子,您对我们的恩情,莫说要这铁树金银无花果,就是要我们的宅院牲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对于铁牛这些山民来说,柳明帮助他们开山修路,指出了一条发财的生计,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柳明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除了山神之外,最大的恩人。因此,对于这位小恩人的要求,自然有求必应。
柳远志吸着鼻子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可是……铁牛,既然你说得这常见,为何刘账房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却寻找不到?”
“咳……”铁牛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路没修的时候,咱们山民,对那山外之人,都抱着敌视态度。实话告诉您,咱这山上,好多年没让那外人进了,山民们又对这药材不懂,自然也不了解这什么金银无花果的重要。”
“即是如此……那事不宜迟,明早咱们就动身,去采集可好?”柳明倡议道。
第二天清晨,几人在蒙蒙雾中,便上山去寻那铁树金银无花果。到了铁牛家中后山一看,果然见漫山遍野都是此珍稀植物。
不少山中孩童,还在用此物喂牛喂羊,并不知其珍贵。
众里寻他千百度……
刘账房望着漫山遍野,眼中突然又重新焕发活力,这半年多的不安和担忧终于等到些许释放。
“柳公子,真是多谢你了,让我从鬼又变回人。”刘账房不禁面朝柳明,扑通一声下跪下来。
对他来说,柳明就是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恩人。虽说,自己今后也要吃官司,蹲班房。可是,总比那五石散毒瘾频发生不如死的状态要好得多。
他跪拜在地,双手张开,仰望苍穹,双目满是忏悔之泪:
“上天眷顾,我老刘头一定改过自新!”
柳明几人,采摘了无花果,熬成药汤,给刘账房服下去。在铁牛家稍作休息时,便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李五,什么事情怎么慌张?”柳明问道。
这李五,是那仁济堂的一名伙计,也算是柳明的心腹之一。
“柳公子……不……不好了。”李五上气不接下气道,“柳先达今天提前办了定亲宴,说是办完,就要让杏儿过门!”
“什么?”柳明站起身来,皱眉道,“这族议大掌柜之事,都没决定。他为何如此急迫?”
事不宜迟,柳明立即下山,往家中赶去。
回到县城中,只见街上人熙熙攘攘,很多帮工背着长条凳,摆着方桌,顺着青石板街一溜铺了下来。很多百姓食客在一旁拢着袖子,喜气洋洋地聊着什么。
“呦,柳小相公来啦。”其中有人认出柳明,连忙打招呼道,“恭喜令妹出嫁。”
柳明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他绷着脸,也不与众人答话,更加赶往府中。
柳府门口,也是张灯结彩,丝竹悦耳。这喜庆的场面,与柳明黑着的脸成了鲜明的对比。
回到府内,就见仆役下是忙做一团。各家的礼盒干货,在前院堆成小山高。
二厅内,早就布置得精美奢华。四张八仙桌,每一桌旁边设一矮脚茶几,茶几上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代表着费县的风俗喜庆。茶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
柳先达坐在主桌旁,一身宝蓝色净面杭稠直裰,显得精神焕发。他的左侧空着,其他分别列坐着几位富态的中年男子,皆是锦衣华服,都是乡绅名士。
柳先达今日似乎气色很好,与其他人谈笑风生。
看到这一切,柳明心中只是冷笑。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这场看似风风光光的定亲宴,怕是这柳先达入牢前最后一顿饭了。
后院二楼的厢房内,凤冠霞帔,一身红妆打扮的杏儿,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眼睛有些浮肿。她望向铜镜,纤尘不染的铜镜中,是一张秀丽的面容。她伸出一双玉手,捧着自己的脸颊,黯然神伤起来。
一想到要嫁给那个典史,与柳明分别,她心中不禁泛出种种苦涩。
这段时间来,她都是硬挺着,硬挺着吃饭,硬挺着挤出笑容与丫鬟说话。
因为,柳明跟她约定过,绝不会让她嫁给杨典史……
可是,这花轿就备在府外,下午就要出发了,她的心又忐忑起来……
杏儿的眼神望向了梳妆台的一格,她的手颤抖地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剪刀。
杏儿眼神哀切,慢慢握紧那把剪刀,心里已做好了准备——若是万不得已,自己只能以身殉情了。
与其被那个杨典史玷污身子,不如向自己的情郎表明一份心意。
她的心……只属于一个人……身子,也只能属于一个人……
杏儿咬着嘴唇想道。
遐想瞬间,她突然感到手腕被人捏住,有些生疼,手中的那把剪刀应声落地。
她“啊”的一声叫出来,扭头一看,目光渐露欣喜:“明郎……”
“杏儿,你可别做傻事……”柳明脸色吓得惨白。
“我……”
柳明按着杏儿的肩头,直视着对方:“我答应过你,既然要给你幸福,就一定会做到。你的这身子,这命,不光属于你自己,也属于我。你是我的女人,没经过我的同意,怎么能做傻事呢?”
“我就是……怕……”杏儿泪水盈盈,更添娇艳。她垂下眼帘,几滴泪珠滴落下来。
柳明见她睫毛上挂着几滴泪珠,美若雨后梨花,海棠朝露,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抱。
“杏儿……这天地间,没有什么可阻挡你我在一起……”柳明抱着杏儿柔弱似无骨的身躯,双眼湿润道。
尽管之前他已经是胸有成竹,可是此情此景,想到杏儿要用剪刀自裁,他又伤心又害怕。
若是堂堂七尺男儿,连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是个男人吗?
杏儿抬起头来,柳明见其脸颊流晕渐出,更添娇媚,不禁紧紧握着对方的仟仟玉手,轻声告诫道:“你等会就在二楼观望着,看我给你演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