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这几十名山民,手持铁铲木棍,气势汹汹地将柳明等人给围在当中。
其中一位身材魁梧,满脸浚黑的大汉竖眉冷冷问道:“诸位官爷,这是要做什么?”
柳明这边,一位官差没好气地回答:“开山修路!尔等闪开,莫妨碍了公务。”
“修路?”那大汉与左右对视了一眼,抖了抖身上的腱子肉,说道:“官爷,这路修不得!”
“修得修不得,你说了算?”那官差皱眉道。
那大汉丝毫不惧,冷笑道:“官爷,咱们都是贱命一条,现在又是遭了灾,官府也不给粮救济。咱山里人,就靠这带路的生计混口饭吃。您若是把路修好了,咱们没了饭吃,还是照样饿死。望您给大家一套生路……”
此时,他身后诸位山民全都扬起手中棍棒。
那官差倒是没想到山民如此横硬,吓得一哆嗦。
“铁牛……铁牛,何必呢?”王驿丞上前堆笑介绍道,“这位是铁牛,山民的首领,很有些威望。铁牛……咱们修路,也是为了吴县住民们着想。这么多年来,道路不通,老百姓们来来往往也不方便。这路修通了,惠及民众,至于您这山上的救灾粮,我再给知县大人说说去。”
“驿丞大人……”铁牛冷笑道,“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青州官府什么尿性,我铁牛早就知道了。咱们山民便是下等贱民,什么好处都没有,徭役赋税反而加上一等。这条路,是咱们山民最后的生计,给过往车队推把手,带带路,图个温饱。要是您连这也不放过我们……我们只能拼了!”
眼看着这些山民就是不让继续测量修路,柳明心里也有些担心。他素闻这吴县周围的山民,彪悍野蛮,自成一个小社会,倒是没太把官府放在眼中。
王驿丞转过头来,耸着肩膀看着柳明:“我说,贤侄,你有何妙法啊?”
柳明咽了口口水,感到喉咙有些发干。这王驿丞作为官府中人,说话尚且不好使,自己一介庶民,说出的话又有什么力道呢?
话虽如此,他还是自觉往前站了几步,心中还在想着对策,就听到对面的铁牛带着一种奇怪的目光掠扫着他。
不仅铁牛如此,其他几位山民也互相交头接耳着,似乎看柳明十分眼熟。
“你是……”铁牛挠着头皮,似乎在仔细回忆着,突然间大悟,对着柳明说道:“你就是那个保护老爹棺材的孝子,对吗?你忘了?在那官道上,我们见过面……”
“对,对,对。”另外一位山民也想起来了,“就是前几日,他就是个大哭保护自己老爹棺材的大孝子,我们印象都深着呢。当时那么多人围着你的车,你丝毫不惧,这让我们可是感动啊……”
柳明哭笑不得,这些山民就是前几日官道上遇到的那些饥民。当日,自己不得已想出来一个哭亡爹的方法,保全了药材。没想到,这帮山民,倒是真的都信以为真了。
见到柳明不面生,铁牛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关切道:“兄弟……你那得花柳病的爹,都下葬了吧。”
柳明一脸诚恳道:“铁牛兄弟,多烦挂念,我爹下葬了,我大伯亲手给挖的土。”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老爹,冲他挤挤眼睛道:“你说,对吧,大伯?”
柳远志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说道:“兄弟,放心。那个远志,已经下葬了。过几天还准备给他过头七呢。”
铁牛叹了口气:“真是个孝子啊。我说,柳明兄弟,你也参和着这修路的事情?”
王驿丞像是看天外飞仙一样看着柳明,这么多年,他可是第一次看见这帮粗鲁的山民,这么客气地对待一个外乡人。他历经风霜,知道柳明父子这对话驴唇不对马嘴,必然有一些原因,自然也不会点穿,只是静观其变。
见铁牛的口气已经是变得缓和了不少,柳明心想,自己还是得抓紧机会,协调了这矛盾再说。
他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影帝模式,哭丧着脸道:“铁牛兄弟,不瞒你说,当初我爹,就是因这山路不畅,摸黑摔了一跤,回家躺了半个多月,又值花柳病发,才不幸驾鹤西去的。”
柳明握起拳头,双眼是泪:“我爹在临终前,握着我的双手,那时,我就发誓,一定要把这条路给修好,莫让老爹在天之灵还不能安宁。”
既然是自己设计的剧情,忍住泪也要演完。
此话说完,山民不少人都颇为动容,心想这柳明,果然是个大孝子。
铁牛更是大为感动,拍着胸脯道:“兄弟,我没读过书,但也知道百善孝为先。咱们山里的人,个个都是孝子。现在,世风日下,你这样的大孝子,也不多见,别的不多说,到我们山上喝杯米酒吧。”
王驿丞见形势有所缓和,立即说道:“铁牛兄弟,这感情好。我王某人,可是早就想到山上尝尝你们村里酿造的米酒了。可是你总是不请我啊……”
天色渐晚,山民们点起火把,呈现一条纵队,蜿蜒如游龙一般上山带着路。
山上村户,青砖布棚,家家户户倒也是简陋的很。
众人在铁牛家院中坐下,摆了十几条方凳和几张圆桌,又端来了山鸡野菜等山中野味。
院内火堆熊熊而烧,火光映着铁牛粗矿的面容,几碗酒下肚之后,他搭着柳明的肩膀:“兄弟……你尽孝之道,铁牛很是佩服。但是铁牛还是劝你,误参合进这修路的事情。铁牛……可不想失去这么一个朋友……”
“喝酒,喝酒。”王驿丞还在打圆场。
“不,王叔,这个修路的问题,是无法回避了。”柳明放下碗中的米酒,站起身来,带着诚意说道:“乡亲们,我柳明受到大家的邀请上山做客,心中好不感动。”
“乡亲们……”柳明拱手作揖,“我上山一路以来,见各位所住之屋,略显简陋,所穿之衣,粗布为主。难道大家想一辈子如此吗?”
此时,院内划拳行酒令的声音,戛然而止,全都望向了这名青年。柳明提的问题,正是这些山民的心结。
见引起了众人注意,柳明继续说道:“若是真的开了山路,不仅惠及吴县之民,更是对你们有利啊。这山上成片的核桃和各种果树,平日里你们只能手持竹筐运下山,就算一天,也打不了几个来回。若是能够靠着新修的路,用车马运下山贩卖,这收益可就完全不同了。届时,家家户户都能靠山发财,甚至能够搬下山去住。”
此时,一些山民脸上都在认真倾听着柳明之言。
一位七八岁的小丫头,拽着铁牛的胳膊,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铁牛叔……我早就想下山看看了。若是发了财,咱们能搬到山下去吗?”
铁牛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站起身来,大声道:“柳明兄弟,你说的,都对。可是,眼下面临着一个问题。这带路的生计,乃是我们填饱肚子的手段。家家户户,缸里都没几天余粮,每天都指望着带路得来的钱买买米买面呢。你说要是等到路修好那天,怕是我们都饿死了。”
铁牛的话,又引起一阵附和。
“是啊,我们山里人,见识浅,每日的米缸填满最重要。柳公子,你说的将来的发财之路,我们看不到,也想不到啊。”
旁边的几位官差,眼看着柳明快将山民说服了,见风向又变了回去,个个都投着焦急的目光看着柳明,希望他能够镇住山民。
柳明心里又气又好笑,这说服山民的工作,难道不应该是官府来做吗?现在反而是自己作为先锋军。
院内的篝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融融火光映着柳明俊熙的侧脸。他略微颔首,说道:“铁牛兄弟,你说得也对。英雄难为五斗米折腰。修路既然是为大家之后的生计造福,路还没修好,自然也不能让大家饿死。你们看,这样如何?”
他看着王驿丞说道:“王叔,你不是说,这修路的几百民壮,还没着落吗?”
“是啊。莫非……”王驿丞眉头一抬,立马领悟到柳明的意思,心想这个后生实在是太过于聪明了,能够因地制宜,把困难都解决了。
“没错!”柳明抬起头来,诚恳地看着铁牛:“铁牛兄,这扩建修缮道路,我们倒是还缺一些民力。本来是要到各乡各县去征调民力的。现在想来,没有比诸位更适合开山修路的。各位对这山上原本就熟悉,修起路来,自然事半功倍。当然……每日修路的补贴,也不会少。”
王驿丞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柳公子说得没错。修路每人每日日可领三十文钱,外加一小袋栗米。虽说比诸位带路的钱少些,可是这钱拿得稳当。每日都有……实不相瞒,诸位,这次修路,可都是这位柳公子出钱出力,咱们官府也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柳明立即锦上添花道:“各位,这路,估计要个把月能修好。在此期间,大家可靠每日的修路俸钱过日子。等到路修好了,我们柳家也需要人手运药材进吴县,大家若是愿意,也可帮忙,俸钱也不会亏待大家。同时,各位还可靠着这路,做些山上的核桃水果生计,多点开花,岂不是很好?”
柳明这一番话,简洁通透,将山民未来的生计之路全部点明。
铁牛捶胸顿足感慨道:“柳公子啊,果然是有见识,大户人家的人,跟咱们山里人不一样。你的话在理!兄弟我听进去了!咱们支持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