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宗病危时,群臣因僖宗子幼,打算立皇弟吉王李保为嗣君,只有宦官杨复恭请立皇弟寿王杰(杰)。寿王正是后来的昭宗,他与僖宗同母所生,僖宗一再出奔,寿王都随从左右,僖宗也特别倚重他。于是由杨复恭倡议,奏请僖宗,这时候的僖宗已经口不能言,只是略微点头算是通过了。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下诏立寿王杰(杰)为,监军国事。当天就由中尉率禁兵迎入寿王,安置在少阳院,由宰相孔纬,杜让能带人去观察。所谓观察,有点丈母娘的看女婿的意思,群臣见他“体貌明粹,饶有英气,亦皆私庆得人”。文德元年(888年)三月,年仅22岁的李晔登基的时候,史书是这么评价他的:“昭宗即位,体貌明粹,有英气,喜文学,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复前烈之志!”,朝野都为之感到欣喜,并对其寄予厚望。所以很多时候还是以貌取人。
李晔登基时,大唐帝国早已被“藩镇割据、宦官乱政、朋党相争”这三大政治顽疾搞得气息奄奄,并且在黄巢起义的打击之下变得摇摇欲坠。换句话说,他从昏庸无能的父兄手中接过来的纯粹是一个烂摊子,速亡之路与他而言,只是命运的捉弄而已。
在昭宗即位的第一年,面临的首要问题仍然是宦官专权。这时候的宦官头目正是力排众议拥立昭宗即位的杨复恭。杨复恭当初力挺李晔,不过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控制他。昭宗这个人从来没有像他哥哥僖宗依赖田令孜那样依赖杨复恭。在即位之后,昭宗立即向宰相们表明,他希望由宰相掌握朝政。昭宗内心是十分厌恶宦官的,特别是杨复恭这种人。杨复恭这时候已经是只手遮天,“多养壮士为假子”。每次入朝时均“肩舆上殿”,出场比皇帝还要拉风。
有一次,唐昭宗就他蓄养干儿子一事加以质问,杨复恭大言不惭地回答道:“我收养义子是为了捍卫朝廷,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既然是为了国家,为什么不让这些义子姓李反而姓杨?”昭宗一句反问,把杨复恭噎得半天没话接。他用犀利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他知道李晔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容易对付。?
血色黄昏
除了收拾宦官,昭宗需要解决的另外一个难题,无疑就是藩镇了。
几年来,天下诸藩中势力最强的就是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大顺元年(890年)正月,李克用出兵吞并了东昭义,二月又进攻云州(今山西大同),准备进一步吞并河朔。云州防御使赫连铎急忙向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求救。李匡威深知,一旦云州失陷,李克用的矛头就会直指卢龙,于是迅速率领三万人前往救援。李克用顿时陷入腹背受敌之境。没过多长时间,河东骁将安金俊战死,另一个部将申信又临阵倒戈投降了赫连铎。李克用只好撤兵回太原。四月,赫连铎、李匡威与朱全忠先后上疏朝廷,请求讨伐李克用。
昭宗召集宰相和百官廷议。以宰相杜让能、刘崇望为首的绝大多数大臣表示反对,而宰相张濬和孔纬却极力主战。尤其是张濬,这个一贯自诩有东晋谢安和前朝裴度之才的宰相斩钉截铁地说:“只要给我兵权,少则十天,多则一个月,必定削平李克用!错失这个良机,日后将追悔莫及!”
然而,昭宗下诏出征后,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张濬并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用一个月就讨平李克用,而是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地损兵折将,一再败北,并最终全线崩溃。昭宗充满希望的一颗心瞬间跌入失望和悲哀的谷底。
河东之役开打不到半年就遭遇惨败,而早在三年前就开打的西川之役结果更惨。河东虽然败了,但败得干脆利落,虽然给天子造成了痛苦,但毕竟是短痛。可西川前后整整打了三年,发兵十几万,旷日持久,丧师费财,而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失败,这种失败叫作长痛。
登基不过三年,昭宗就先后遭遇两次惨重的失败,这对于一个锐意中兴的天子而言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然而,让昭宗在绝望中感到一丝欣慰和喜悦的是—几年来一直在朝中悄悄进行的另一场较量,已经开始显露出取胜的希望,那就是李顺节与杨复恭的较量。
到了大顺二年九月,昭宗发现李顺节已经有效地掌握了部分禁军,于是断然采取行动,将杨复恭贬为凤翔监军。杨复恭拒不赴任,并以生病为由向天子要求致仕(退休),试图以此要挟昭宗。不料昭宗却顺水推舟,同意了他的致仕请求。杨复恭恼羞成怒,遂与担任玉山军使的义子杨守信日夜谋划,准备发动叛乱。十月初八,昭宗下令李顺节与神策军使李守节发兵进攻杨复恭的府第。杨复恭力战不敌,最后与杨守信一起带着族人从通化门逃出,亡命兴元,投奔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
一手遮天的权宦杨复恭终于被驱逐了,天子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但是紧接着,另一种不安再度向他袭来。因为新的权宦已经浮出水面,他就是李顺节。于是天子不得不再次痛下杀手,在这一年年底命左右中尉刘景宣和西门君遂将李顺节诱杀。
乾宁二年(895年)正月,关中三镇与朝廷的矛盾再度激化。五月,三镇各率数千精兵开进长安,准备废掉昭宗,另立吉王李保。六月,李克用率兵大举南下,上表讨伐李茂贞等三人,并将檄文传给了三镇。其时李茂贞的义子李继鹏担任右军指挥使,企图劫持昭宗前往李茂贞所在的凤翔;而王行瑜的弟弟王行实担任左军指挥使,也想劫持昭宗前往王行瑜所在的邠州(今陕西彬县)。于是两军就在长安城中开战,京师大乱,昭宗在禁军部将李筠的保护下逃往秦岭,并于七月初到达石门(今陕西蓝田西南)。
十二月,朝廷进封李克用为晋王。李克用遣使谢恩,同时秘密向昭宗请求讨伐李茂贞。昭宗与近臣商议,众人一致认为,如果讨灭李茂贞,李克用将更加强大,势必无人可以制衡。昭宗认为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遂婉拒了李克用的请求。李克用感叹:“我看朝廷的意思,似乎怀疑我别有用心。问题是,如果不铲除李茂贞,关中将永无宁日!”
后来发生的事实果然被李克用不幸而言中。
昭宗从石门返京之后,意识到必须重新组建一支直接效忠于他的军队,于是在神策两军之外又招募了数万人组建了殿后四军,并全部交付亲王统领。李茂贞遂以天子企图讨伐他为借口,于乾宁三年七月再次勒兵进逼京畿。昭宗一边遣使向李克用告急,一边再次逃离长安,准备前往李克用所在的太原。路过华州(今陕西华县)时,天子一行却被镇国节度使韩建极力挽留。昭宗本就对远走太原有所犹豫,于是决定留在华州。李茂贞带兵进入长安后,得到的仅仅是一座空城。
驻留华州的昭宗断然没有想到—他这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由于其时李克用正被幽州的刘仁恭牵制,无暇南下勤王,所以昭宗便被韩建软禁了整整两年。在此期间,韩建与李茂贞互为表里,逼迫昭宗解散了刚刚组建的殿后四军,处决了护驾有功的禁军将领李筠,并且罢黜了诸王的兵权,令归私宅;不久又发兵围攻诸王府邸,丧心病狂地杀死了十几个亲王;其后又迫使昭宗下罪己诏,并恢复了李茂贞的所有官爵;最后又致信与李克用修好。做完这一切,韩建和李茂贞才于第三年八月把昭宗放还。
昭宗第二次回到长安之后,改元“光化”。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五次改元。纵观昭宗一生,在位15年,总共7次改元,平均差不多两年改一个年号,是自玄宗末年安史之乱以来改元最频繁的一任天子。
也许改元本身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问题。但是,当我们回溯整个唐朝历史,就会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发现:唐太宗李世民一生在位23年,仅仅使用了“贞观”一个年号;而唐玄宗李隆基一生中最鼎盛的29年,也仅仅使用了“开元”一个年号。而这两个年号,却成了盛唐的标志,成了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太平盛世的代名词,并且从此作为繁荣富强的象征符号而令无数后人心驰神往、津津乐道。
反观唐昭宗李晔七次改元所置身的这个大黑暗与大崩溃的时代,我们也许就会有一种近乎无奈的顿悟—原来九世纪末的这七个年号并不是年号,它们是七簇血迹、七道泪痕,是一个巅峰王朝临终前的七声呼告,是一个末世帝王在绝境中的七次挣扎,是一个突围未遂的士兵遗落在战场上的七把断戟,是一个失败的男人灵魂中永不愈合的七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