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驾着乌骓马赶回了队伍,此时已是下午。行径启泰山时又接到飞鸽传书,说是守在前线的穆将军伤势过重,怕命不久矣。要我和杨将军加速行军。
我沉吟片刻,遂调轻骑五百和副官同自己抢先赶往。穆将军一旦命丧黄泉,前方群龙无首,其他几员大将彼此又有不少私怨,只怕不等穆将军尽寒尸骨就会为指挥权争执不让,弄得人心惶惶。我早些赶过去,起码可以稳一下军心。
我命令大队加快行军速度,接着同副官他们扬鞭策马以大队速度的三倍之快奔向前线,身后的五百轻骑合成一支黑色的流矢。在军队里,他们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在战场上,他们是所向披靡的勇士。他们和我年纪相仿,每个人也都立下了赫赫战功。
行约二百里后朦胧能看见开阔的平原,我的视力一向不错,估计再穿过启蒙山的最后一个山口只需再行三百米,尔后继续跑个二百里差不多就能到最前线了。此刻黄昏将歇,天边隐隐升起了月轮和几颗疏星,我命人点亮火把在前面照路,此时必须昼夜兼程。我刚要穿过最后一个山口却忽然看见了十几个戎装驾马的魁梧男子。正欲停下,忽听前方有人高声说话——
“真快啊。我记得你们这种穿黑色铠甲的轻骑被称为蒙安国的‘玄鹰’,以箭术和速度之最而扬名整个东陆。今日一见,确实迅如疾风。”听他口音像是栩梁国人。
我勒住马绳示意大家停下,沉声向前方道:“在下蒙安国人,唐轩鹤。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玖源,段杨!”话音落地,面前的那一队人马拔刀相向。我挥手,二十名轻骑离队迎敌。此系出山口,仅容四骑并过,无法让我们进行大规模的打斗,只能一点一点的消耗彼此的兵力。现在段杨把这路口给堵了,按理来说,他只要派人把出路堵死,同时攀上两侧的山峰在高处放箭我们五百玄鹰就必死无疑,但是听力敏锐的我们却没听见高处挽动弓弦准备放箭的声音。玖源人段杨并非平凡货色,他是栩梁国的武将,善突袭。此次前来必然有目的,我需处处提防。
我叫副官派几名轻骑悄悄绕到山上去一探究竟,并且示意大家准备好盾以防高处放箭。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可是等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山上依旧没有拉弦之音,正怀疑是不是埋伏的敌军已经发现了那几名玄鹰将他们抹杀了的时候,一声呼哨从高处传来!那是我们蒙安国的暗语,表示没有敌人埋伏的意思。我心头一喜,暗暗庆幸对方没有安排人手在高处埋伏,不然今天就是我命丧黄泉之日。只是凭段杨的脑子,怎么可能没想到在上边设置弓箭手呢?我思索着。莫非他的人手不够?只有能够把守住这个路口的人数?想到这里我连忙开始估计栩梁国的人马有多少,他们个个穿着重甲,差不多三个人并排就能将路口堵住。如果一直是只在山口这边耗,那么他应该带了二百人左右。看来他是想要在这里截杀我们这批蒙安国的精锐。
“将军!”一轻骑附在我耳边道,“此地不宜久留。启泰山作为必经之路只有三处通口,而最宽敞的已被段杨那杂种堵了,其他两处一处在十日前因山洪而毁,另一处窄若羊肠。属下斗胆进言,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只有杀出一条血路。穆将军还在等我们!”
我屏息注视着前方,二十名玄鹰已死了三人,剩下的十七人依旧在同敌人缠斗。路上的血斑愈来愈大,颇像要染透每一寸土地,如果死人再多起来,那么堵死道路的就是由尸体组成的血山。偏偏在这时候不能射箭,不仅会伤到自己人,而且会导致堆积尸体的速度加快,挡在前面的栩梁士兵俨然是清楚这一点的,他们没有一个人携带弓箭。
栩梁国这次是一心想吃大的了。我暗想。前线穆将军已经是重伤,随去的将领彼此不和,如果敌人趁机进犯或派人游说我方将领,对于蒙安国都是无法想象的危险。我不能让段杨把我拖在这里!
或者说,把我拖在这里就是他们的计谋?
如果我被拖在这里,杨将军就少了一队支援——而前线已经伤亡惨重!
我必须得过去!可现在又不能痛快的一战。如果是在他们身后的平原上就好办了。
乌骓马烦躁地打了个响鼻,它瞪着敌人胯下的马几欲嘶鸣示威却被我狠敲了一鞭子。它只有用它沉重的马蹄跺地来发泄不满。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你悟性如何?”我问向那个进言的玄鹰。
“将军的意思……”
“拿两把短刀,学着我的动作!”说完,我冲近敌阵。
敌军的两名骑兵也纵马朝我奔来,他们的长刀连在一起斩向我的门面。短刀在我的手中细微调整了握法,我在一瞬间仰躺在马背上,两手的短刀探向那两个骑兵的马喉。
血光飞溅。那两个想杀了我的骑兵倒在血泊中,他们的坐骑重重压在他们身上,四蹄踢蹬,汩汩血水自它们被割断的脖子里流出,汇成一条赤色的河。
视线顿时开阔,剩下的栩梁军队确实是在平原上立着的,他们见我冲开了山口的封锁立刻打马而来,只不过此时在我身旁,已有几十名玄鹰学着我的样子割断马喉冲入了平原,他们在从马背上起身的瞬间将手中的短刀抛到其他敌人身上,然后再拔出自己的佩剑砍向另一个敌人。而一些把握不当的玄鹰没能在割断马喉的同时及时闪避以躲过敌人的斩杀,只好和对方同归于尽。
天罗?裂音斩
这是天罗刺客发明的刀术,只用来冲破敌人的骑阵。这种刀术的要点在于平衡身体与时间的把握,靠坐骑的冲劲用短刀割开敌人坐骑的喉咙。被砍断血管的马匹只会将自己的主人甩在地上,使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半身不遂。
“真想不到在这里能看见东陆第一杀人组织的刀术,更没想到使用的人竟是蒙安国的将军。你们国人不是素来耻于鬼鬼祟祟不敢见光的行为吗?怎么在战场上用了最鄙夷的暗杀者的刀术?”段杨说罢,提枪驱马向我冲来。
“因为我没时间陪你玩!”我拔剑格住他的枪,“你的手下武功不错,只可惜战甲太重了!连躲都办不到!看看你们现在有多少成了残废,又死了多少人吧!”
“战争不就是死人吗?”段杨势如蛟龙,长枪绞挽压按,招招狠辣,出如疾风猛似怒虎,几乎每一势都是来取我要害。我左挥右挡,劈砍间青锋剧震,手腕有些麻木。不得不承认,在体力和武艺上他确实胜我一筹。
“可也不至于白白送死。”我皱眉,“我曾听说你因同主将不和而被削职降级,于五日前率亲信离开。虽说事先并不知道你埋伏在这里,但是你在这里截杀我绝不是你的主将安排的!你的兵马太少了,连安排在高处放箭的弓弩手都没有,难不成你是想拿我的人头在那个‘不识才俊’的老家伙面前扬眉吐气?”
“我是自作主张又如何,我是只有数百亲信又如何?唐轩鹤,你的对手是我!”枪尖呼啸撕空叱野,卷着风劲重若千钧。我一剑砍在枪身上,兵器擦过火星迸射。
段杨,我很想同你一对一的比上一场,但是这次不行了。我打了个呼哨,四名玄鹰同我一起驾马困住段杨,以他为圆心缓缓移动。段杨调整呼吸,长枪在他手中转动。刹那!四名玄鹰从马背上跳起,越空举剑劈斩向段杨头顶。段杨俯身,枪杆紧贴在脊背上,硬撑下了这发难的四刀,接着侧身一旋枪自腰部滑过直刺斜方——一名玄鹰被他洞穿了心脏,段杨将之甩在地上,口喷热气冷笑:“再来!”
……
和我一同的四名玄鹰皆被段杨夺去了性命,死状之惨令人不忍直视。我调整呼吸,准备硬着头皮和段杨一对一的战斗。我心里很明白,玄鹰们一定能够全歼栩梁的部队,只不过,我极有可能要和段杨同归于尽。如果不是之前被段杨杀掉的四名玄鹰替我消耗了段杨的部分体力,我想我会更占劣势。但是现在,也就我够资格同段杨一决高下了。
兵戈嗡鸣,我和段杨厮杀的难解难分。我的副官在一旁几次驱马想冲来帮我却被段杨在半空划过的枪弧弄伤以至于跌落在地。“你退下!”我大喝一声用剑挡住段杨又刺向副官的一枪,却不小心掉落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丝绸袋子,袋绳散开,里面的红豆也落下来少许。
糟了!那是念念送我的!我一下子就顾不得段杨了,只是暗恨没有放好这袋子,以至于让它落在满地血污中。念念她装满这一小袋红豆时她一定又装进了不少心思和愿望在里面,可怎么就让我给弄得??????
段杨的枪已经携着血浆挥向我的脖子,我掌中利剑堪堪挡住,正僵持着,忽听副官大喝一声,将一些东西以铺天盖地之势丢向段杨。段杨下意识地回枪侧头躲闪,我趁机一剑砍断了他的脖子。
我喘着粗气,用有些僵麻的手抹去脸上的血浆,却蓦地看见段杨的领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豆,我顿时一惊,几乎是寻求答案般看向副官:副官手里握着空空如也的丝绸袋子,看见我安然无恙后顿时神情放松下来。
念念??????我心里只存了这么个名字,可脑袋有些眩晕。我几乎是跌下了马,从段杨领口那里掏出那颗红豆紧紧握住??????副官跑来扶住我,看着我的脸,他似乎明白了我在为什么而黯然。我从他手里取过那个丝绸袋子,将手里的那颗红豆装进去,然后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我带着仅剩的四百轻骑负伤往前线赶,马蹄一路踏在血河里惊心动魄。我知道从今往后安泰山里每个春夏秋冬都会有战死的灵魂游荡,游荡着寻觅还乡的方向。还乡,还乡。有多少亡灵真的能魂归故里?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战争带来的满目疮痍和遍野哀鸿,被焚毁的城池古往今来更是数不胜数,谁的家真的可以在战乱中幸存,谁的楼阁真的能偏安一隅?
我们终于到了真正的战场,尸横遍野堆积如山,俨然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一些士兵正疲惫的清理战场——谢天谢地,那是我方的士兵!看来他们赢了。我快马加鞭直奔将军帐。帐内哭声一片,杨将军吆喝着军医为穆将军疗伤,而穆将军两眼微睁,躺在卧榻上口齿不清地念叨些什么。我急忙凑上去附耳细听,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启奏、快启奏陛下,这、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军医拨开我围住了穆将军。是啊,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这次穆将军和杨将军虽然赢了,但是兵力不足以支撑下一场战局。我们已经逼近栩梁国的腹地,攻守都异常艰难。加之天气转寒,补给难到,想再打胜仗无异于难上加难。或者说——我们都得死。
“传信给朝廷,请求班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