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说:世间万物都有它的时刻——
生有时,死有时;
栽种有时,收获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泣有时,欢笑有时;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扔石头有时,捡石头有时;
怀抱有时,放开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
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
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
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犯罪有时,审判有时。
门关得再紧,也会传出琴声。秘密藏得再严,也会露出破绽。
我并不是完全听从银月,其实我跟她一样的想法。我们宁愿明明白白的死,也不想糊里糊涂地活。我取出天使之翼***着,我这亲爱的老伙计。把它温润的琴身握在手里是多么令人感动的熟悉啊。
星颖并没有走的意思,她靠在门上,脸色难看之极。
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儿。她留在这里,无非是希望一旦失败,她能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或者求自己的老师,或者求女王多给我们一些宽恕。
星颖,辜负你的良苦用心了。的确,我很执拗,但是如果不能成功,我也绝不会拖累你!
第一个音符被轻轻拨动,流泻而出——真实。
没有任何的虚伪能够抵挡这真实之音,这飞翔的双翼,透视着这大地上所有的真真切切。
催弦的那一刻我的心出奇地沉定下来,似乎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我心底重复地响着,告诉我离目标不远了。
这是我第一天就来到的地方,或许这里就有我所追寻的真相。但是,我绕了一个艰难的大圈才再度回到这里。中途我被美丽迷惑了,被责任煎熬了,被假象戏弄害死了很多无辜的百姓,自己也险些送了性命。
其实真相只有一步之遥,而我的心却步入歧途,浪费了大好的光阴和时机。
那么……
“待罪的人寻求的救赎来,神祈啊,请你将无边的力量化作清风,涤荡开我眼前的迷障,还我一个真实的世界吧。”心灵之声在房间中响起,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然而星颖还是瞪大了眼睛。
“咔啦……”碎响,清脆如玻璃碎落。
就在我的眼前,花束摆置的地方突然变成了另一番场景。
晶莹的如水样的地面正中,一座真人大小,俊美无俦的冰雕最先展现在世人眼前。他微微地笑着,向看着他的人伸出手来。他的眼睛半开,水冰铸就的眼眸里却生动地透露出无尽的悲悯,慈悲……
“啊,天使之壁,我的神啊……”星颖比我们都要惊愕,失声惊呼起来。
定睛一看,果然,这个雕塑酷肖我们入境时看到的那座巨大的岩雕。绝美、无暇,圣洁如天使。
“看,我们头顶!”银月急迫地叫着。我和星颖不得不收回目光,向上望去,齐齐吸了口冷气。
——那么多的面具。
有悲,有喜,有威严,有雍容,有睿智,有慈霭……
星颖实在太熟悉这些表情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她伴随在女王左右。她从来从主人脸上看到的是得当高明的表情,她对这个女子顶礼膜拜,在心里奉她为自己的另一个真主。
“不,这是什么鬼东西!”星颖颤抖着,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
“这就是你们的女王,她在脸上贴了这些鬼东西,连死人都能操纵的鬼东西。她只是个傀儡,她被这些邪恶的东西操纵着!”银月愤恨地说道,“最大的阴谋就是她!”
“不!”星颖痛苦地捂住脸,再也无力面对。
突然门外一声大喊,“开门,谁在里面,把门给我打开!”终于惊动了外边的人们吧,我的琴声,也缓缓停了下来,虽然我的琴音可以将那些普通人催入沉睡休眠状态,但是,持续不了多久,守卫们还是会听见这里发生的事情。
然而,这个声音是?
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几近崩溃的星颖拉开。门紧接着被砰地一声撞开了,两个侍卫看到小房间里竟然窝了这么多人,一惊之下,提着武器就欲上前。
然而,他们目及屋中异常的景象,都呆了一瞬。
女王就在他们身后,她乌郁的眼珠直勾勾地望着中央的冰雕,似乎遭受到重创。
“拉斐尔……”她虚弱地叫着,对着那座遥遥地向她伸出手来的雕塑。
接触到外界流动的空气和众人的温度,那座完美的,巧夺天工的冰雕上蒸凝出一层水珠。它要化了……
但它融化的速度显然比一般的冰块要快的多,中秋时节又怎么会有冰呢?
接下来的一幕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我们都愣在那里,一时间拔不出眼睛。表面的冰层迅速溶解,显露出其下有颜色的胎体。
几乎在眨眼间,一个被冰表覆盖的绝美的金发男子展露在众人面前。
一样的手势,一样的微笑,一样的临终之时悲悯而无奈的神情……
坍塌了……
他的身体瞬间瓦解,淡紫色的紫罗兰花瓣从他渐渐空濛的体内飞散,飘落在冰一样光洁的地面上。宛若黄昏中一阵惆怅的花雨。
“什么?花……?”女王喃喃出声,震恐地睁大双眼,“不,不……”她翕动着薄薄的双唇,神经质地摇着头,一步步地向着那满地的残花走过来。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或者阻止她。我们目送着她,这里面深藏着什么样的阴谋已经不重要了。
我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绝望。
在我受伤昏迷中,看到的就是这一般的眼神。只是这一次,更深,更重,更凄厉。像一把利刃刺穿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啊……”女王突然抓住自己的脸,尖利的指甲在脸上抓挠着,似乎脸上有一团火,有分泌毒液的毒虫。侍卫们吓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尊贵的陛下现出这种模样。
“陛下,陛下!”他们枉顾我们,簇拥上前,看着女王痛苦地挣扎却无从下手。
女王的手指来回地划擦,但她的面孔依然光洁如玉,没有出现丝毫伤痕。“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星颖回过神,恐慌欲泣。
女王双手托住脸颊,愤恨地尖叫,“他骗我,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知道面具在她的脸上发生着什么,只从她那一对潮润的烟水晶样的眼睛里看到近乎癫狂的紊乱。尽管该死的面具掩饰了她真实的表情,但我相信这是梅西瑞拉的眼神。与我初见她时,她沉定的目光一样的真实。
那时她是女王,现在她只是一个受了惊的女人。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女王的眼睛霍然睁大,决绝刚毅。这是我看到她的最后一个眼神。她突然旋转身向外奔跑,她金色的丝绸裙摆就像海鱼的尾鳍,乘风开合若绝美的莲花。
纵身一跃!
在最后最后的一个画面里,女子绝丽的背影高出在栏杆之上,她的正上空是昨夜受了伤的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冰凉的明亮。她似乎要幻化成一个奔月的神女,要飞升到那虚无缥缈的月光中去。
我的眼角跳了一下,恍惚中月亮似乎淌下了一滴银色的泪。
“我是多么的希望,我有能力铲除圣格迪斯王朝时期的弊政,带领我的子民脱离贫苦、灾厄、死亡的命运。每每看到他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亦感同身受,寝食难安。
每日每夜我都在向天祈祷,愿上帝听到我声音。我愿意付出我全部的精力,甚至生命去拯救,创造一个平和繁茂的人间天堂。
请赐于我良机,弥补我才能平庸的缺憾,让我变得坚强。让我的心灵在恻隐之外丰富起来。让我成为无坚不摧的女王吧……”
红叶,养育梅西瑞拉女王的母国,你的女儿用十年的青春和最后的鲜血祭奠了你的神圣,现在,两不相欠了。
是谁说过,带着面具的人生就像在演戏,尽管由你的悲喜哀愁来支撑,终归是他人的故事。
这是一场多么漫长的戏剧啊。
在人前演戏的戏子,也被你演得戏骗了。
坏人,你始终是个坏人。可没办法怪你,一切都是梅吉造的孽,她引火烧身,她杀人偿命……
她死后,再不会有人知道红叶公主梅吉和你的故事,我们瞒着天下所有人,的故事。
天使。
月亮的眼泪蜕变成一只银翼的天使。侧坐在天马之上,羽翼温顺地垂在背后,金色长发如光带冉冉飞舞。
那个金色的女子微蜷着身躯,衬托在茵茵绿草和丝绸裙摆交织成的华美图案中。
在很多很多年前,又好像是在昨天。她无忌地睡在青草坡一片阳光里,又或者,蹲在松树头向他投来了坚硬的松球。
那些回忆像波浪一样涌上心头,重重叠叠,海潮般的苦涩。
天使旁若无人地降临在悄寂的庭院,白色的光照彻四围。没有人惊呼,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小梅吉。”
他温柔地呼唤着,跪坐在女王的身边。修长的手指轻轻阖盖上她的眼睛。
他的手指透过了她蝶须般修密的长睫,似乎想要感受她渐渐消失的体温,抓牢她趋向平复的脉搏。但他天工雕铸的指头,只能如飘渺的风息穿越而过,纵然再努力也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
悲哀是如此的深重无力,一个活生生至高无上的六翼天使,竟然不如死去的女子真实。
“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又怎么能告诉你,冒牌的吟游诗人拉法叶的真身是一个被人束缚,没有身体的天使啊……”
他那让人忧伤的侧脸被月光照亮,而他的眼神,只是盯着眼前这位此刻无比真实的女王,他口中的小梅吉,他十年之前同样为之的美丽而倾倒的女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梅西瑞拉……”闻讯而来的骤极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急速地朝这里奔来,却虚弱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愿意担下一切罪名,只为静候最后的真凶现身。你还是等不及了吗?
或许所有的结果都已经不重要。
为什么不让我早两年遇到你,或许我就不会爱上你,或许,我就有机会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的梅西瑞拉,让我心痛不舍日夜牵挂的女王,但你最终还是抛弃了我。抛弃了一切真实,而追随者那虚幻的梦,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