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高兴,吴科长那天来了酒兴,汪祥或许也想有所表现,在吴科长的煽动和鼓噪下,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动,和几位即将成为他顶头上司的班子成员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因为他早就听说,乡镇干部在酒席上的战斗力都很强。为了不让未来的领导们小瞧自己这个“小知识分子”的杯中功夫,就要和他们拼个刺刀见红、不醉不归。他想,我要让你们知道,我不光是文化水平比你们高,酒桌上的战斗力也不比你们差。
“政治上要有肚量,工作上要有胆量,酒桌上要有海量”,这个从某种意义上衡量乡镇干部素质能力的标准,汪祥早就听说过。在得到桌子上人的连连称赞后,汪祥喝得酩酊大醉,其他几位班子成员也都吐的吐、躺的躺。吴科长也到了“左脚拌右脚、墙走我不走”的境地。
李子文平时很少放开量喝酒,为此,还被许多领导误解为清高、不合群。“酒量就是胆量,酒瓶就是水平,酒风就是作风,酒德就是品德",这个不知谁发明的评判干部的标准,一度成为李子文仕途上的小小障碍,他成了“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欠培养”观念的受害者。 好在他性格豁达, 对自已仕途成长的速度不是很在意, 甚至对自己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还很庆幸。因此,一般情况下,包括陪同县里重要领导用餐时,也是理到情到例行公事似的应付一下了事,始终能保持一份清醒。
同事都说他的定力强,在领导面前不卑不亢,其实他是把自己的升迁看得很淡,正所谓无欲则刚、无求则淡。但他对工作却很负责,总是力求做得尽善尽美,让领导放心,百姓满意,同事佩服。这个优点慢慢掩盖了他在酒桌上的表现不佳,每当上级领导对他的酒风酒德批评或不满时,书记乡长们都会把他工作上的表现说出来挡驾,关键时候救他一把。
其实, 李子文并不是酒量很差, 如果跟自已要好的同事或下属聚餐时,他往往会主动出击,喝得屁滚尿流也在所不惜。
今天碰到老朋友吴科长很兴奋, 因此酒兴大发,也喝得有点飘然似神仙的感觉。迷迷糊糊送走吴科长后,他勉强挣扎着摸到了房门,上床后酣然入睡。
{三}
傍晚时分,汪祥正在酣睡,一阵急促的电铃声把他吵醒,他想睁开眼,但两片眼皮象粘了胶水似的怎么也睁不开。他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已经报到上班了,就是正式的乡里干部了,既然有事,自己就应该积极主动参加。
他强迫自己睁眼下床,脚步虽然有点踉跄,但脑袋还算清楚,呼吸几口外面吹进来的凉风,一下子精神多了。他拉开接待室的门,来到了办公室。
乡机关大院内,一阵阵紧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此起彼伏,只见乡干部们正急急地走向乡政府门口的广场上聚集起来,一个个穿上了统一配发的迷彩服,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长把柴刀,正在紧急集合待命。
汪祥有点激动起来,这种场面有点象电视、电影里战斗打响前的情景。他盼望着干部们像战士那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领导像首长那样,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作战前动员。但是,他所期望的场面始终没有出现。乡长何林春不知是情况不明,还是缺乏驾驶这种突发事件的能力,她毕竟到东风还不到半年,也是第一次遇见紧急情况,显得有点慌乱了。只见她急得一个劲地催着办公室主任高小生:
“快打电话,快打电话,集中人员上山扑火!”
说着说着脸上憋得通红,不停地跺着脚,干焦急。
乡干部们则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丝毫没有一点壮士出征前的豪迈、激烈和亢奋,好像去处理一件普普通通的纠纷似的。这样一支散慢、拖沓、纪律松驰的队伍与身上整齐的迷彩服对照一下,实在有点滑稽。
李子文中午真的是喝多了,这个时候才急急忙忙地扶着那辆大阳牌摩托车赶过来。
何林春一见李子文,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似的:
“李书记,你情况熟,今天就由你来指挥吧!”
说完,清了清嗓子,对着乡干部们说:“大家静一静,现在请李书记安排今天的扑火工作。”
李子文急急忙忙放下摩托车,走到人群前面。“我就说三点:第一,一定要注意安全。现在是晚上,更要注意与山火的距离,不要离得太近;第二,要服从指挥。何乡长在乡办公室坐阵指挥,山上扑火由我统一调度,乡干部分成两个组,一二片的同志由郑部长带队,三四片的同志跟我走。”
说到这里,扭头问护林队长:“护林队灭火机带来了吗?”
在听见“带了”之后,李子文又开始安排,护林队的灭火机分成两个组,随他和武装部的郑部长。
“最后一点,请大家带好手机,随时保持联系。”
说完,他又要求办公室主任高小生:一是迅速向县林业局和县防火办报告;二是通知乡办单位一把手,半个钟头之后在山上紧急聚合点名。
然后,一挥手:“出发!”
汪祥主动走到李子文面前:“李书记,我坐你的摩托可以吗?”
“好吧,上车。”李子文熟练地发动摩托车。
几十辆摩托车纷纷“咕咕呜呜”地发动起来。徐徐摆动着的车灯慢慢形成了一支壮观的长龙,这是一道特有的风景线。乡镇工作的干部绝大多数的交通工具都是摩托车,既机动方便又经济实在。
第一次见这场面的汪祥一下激情澎湃起来,刚才被酒精揽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此刻一下子清醒多了。
不到半个钟头,摩托车队就赶到了失火的樟树坡村的后山岗上。
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不远处若隐若现,不时地窜出一条条火龙腾空而起。
樟树村的村干部正组织当地村民在山上扑火。
李子文停下摩托车后,仔细观察着不远处的火情,然后问前来报告情况的村支书刘大雷:
“你们上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八十来个。”刘大雷答。
李子文把武装部长郑旺生叫了过来,然后对刘大雷说:“这样,你和郑部长带领的干部绕到右边那个山头,从山背上砍出一条防火道,烧倒火过去。我带部分干部和你村的村民在左边这个山头砍出一条防火道。注意,一定要离火远一点,千万不要伤了干部和群众。现在各就各位,开始行动!”
从李子文有条不紊的安排可以看出,他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而且,对如何扑火很有经验。要知道,现在是黑得快看不清什么了,这种时候,扑火需要胆识和经验,更需要沉着冷静的指挥,要不然,发生伤亡人员事件,后果更为严重。
李子文是土生土长的东风人,又有无数次扑灭山火的经验,因此,今天他并未显得乱了分寸。他分完工之后,招呼三四片的乡干部,迅速上山来到坡上,和村民们一道砍开防火道。
眼看着熊熊燃烧的山火,汪祥快步跑在机关干部的前面去了,迎着冲天火光往前赶。
“小汪,不要乱跑,注意安全,跟着我!”
李子文的语音虽然不大,但很严厉。汪祥有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也是农家子弟,虽然大的山林火灾没有见过,但小时候经常玩火仗。有一次因为玩火,差一点将隔壁家的牛栏烧掉。眼前山坡下的火点并不怎样大,有什么大惊小怪、故弄玄虚的。
乡干部和村民们密切配合,紧张有序地砍着杂柴和林木。别看刚才出发前,一个个松松散散,蔫头耷脑的乡干部们,此时却动作熟练地横扫着杂柴丛木,仿佛受过专门训练似的。不一会,一道十多米宽的隔离带渐成雏形。
因为手里没有刀,汪祥只能将砍断的杂柴拖走。也许是鬼使神差,他借着不远处的火光看见前面一丛大芭茅,心想已砍断的杂柴湿漉漉的,怎么都不会烧着,因此,用它们把芭茅草盖住,就像将土把煤盖住一样的道理。正是他这自以为是的自作主张,差点踌成一个天大的祸事。
由于防火道的开辟,从山坡下渐渐烧上来的山火因为没有了可燃物,渐渐失去刚才还肆无忌惮的气势,成为一个个若隐若现的火点。就在大伙正在四处寻找火点踩灭的时候,刚才被汪祥用杂柴遮盖的芭茅草此刻像是浇了油似的,腾地一下火光涌现,火苗一下子窜出几丈高,湿漉漉的杂柴也仿佛用了鼓风机似的,噼噼啪啪燃烧起来,芭茅草堆一下子火光冲天,加上杂柴的助燃,一下子火势就上来了,而且火急生风,随着一团火光升起,一个巨大火球像原子弹爆炸似的腾空而起,天空中的火点像天女散花般飞向四面八方,随着火点的四散而去,防火道西边的山林又出现了多处火点。
汪祥被吓懞了,站着不知所措,随后拼命地扑向那个该死的芭茅堆。
李子文拼命地喊:“大家不要慌?不要乱?站在原地不要动!护林队员请站在我身边来!”
随后,他迅速组织了乡里三名护林队员,手拿风力灭火机对着芭茅堆一阵狂扫。
由于人员充足,工具先进,芭茅堆的火被迅速扑灭,其他几个火点也被干部们抢先踩灭。
尽管是有惊有险,好强的汪祥总觉得无脸见人。一心想帮上忙,却帮成了倒忙。
乡干部们一个个望着汪祥,眼里盛满了责怪和怒气。
李子文却轻松地说:“这是新来的乡长助理小汪,第一次参加扑火,情有可原。不过,现在没事了。”
一场山火虽然扑灭了,汪祥却心里很不好受,回来的路上坐在李子文的摩托车上一言不发,一到乡政府就直奔接待室。
李子文叫住他:“小汪,吃点夜宵。”
每次扑火回来,办公室都会准备一份夜宵,算是犒劳大家的。
李子文一到办公室,何林春乡长就迫不及待地问:“怎样?扑灭了吗?”
李子文轻描淡写地回答:“灭了。”
“灭了就好,灭了就好。”何林春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
汪祥却因此一连几天心情沉重。这个一直都顺风顺水的幸运儿,参加工作第一天就出了一个不该出的洋相。这个不该出的洋相让他后来在乡干部们的面前自信大打折扣, 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
不过,正是因为这件事,使汪祥这个“三门”干部,对乡镇干部有了更深刻更丰满的认识和体验。
东风乡是全县有名的林业乡,全乡人口虽然不到2万人,但土地面积大,林地面积更广,全乡一半以上的山地都是林木。因此,这个乡的防火工作是全乡各项工作的中心,尤其是从九月份开始到次年的五月份,大半年的期间处于森林防火期。
因此,在这里工作的干部,包括乡办驻乡单位干部职工,除了分管工作、其他日常工作和中心工作外,人人都是正式的扑火队员,三年以上工作经历的干部都熟悉了灭火的基本常识和规律。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新一届乡党委政府新提名的班子成员正在县委党校礼堂集体谈话时,山上突然起火。那次山火特大,损失特别严重,省政府一位副省长亲自到现场指挥灭火,万余名武警战士从邻近四省集调到此参加扑火。山火不仅惊动了省、地、县三级领导,而且引来了北京及省城各大媒体的记者。
一时间,东风乡闻名全国,轰动全省。因此,调到东风乡工作的干部,人皆谈火色变,见火就急。
乡干部则自我调侃:进了东风乡,就是上了火焰山,进了炼丹炉,随时准备接受太上老君的炼浴、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