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那句话,此刻不停地回旋在她脑海中。
但愿……他是真的会来救她吧。
“停下,本宫……想歇一歇。”
出牢房后,没走多久,经过湖畔的时候,帛萃忽地说了这样一句,然后便一语不发地朝湖心亭走去。
忻仪想要跟去,却望着帛萃疲惫的背影犹豫着止住了脚步了了她看得出,这种时候,她的主子并不想让她靠的太近。可是,见到主子面上那怅然的神色,她却又禁不住担忧。
而简苛却朝着她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过去看看。”
他的笑容太过爽朗优雅,忻仪竟不禁双腮发烫,她急忙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如蚊子一般,“恩……拜托大人了。”
简苛点点头,便移步朝着帛萃的方向而去,见得他走开,忻仪这才抬起头来,瞅向已在亭台静坐的帛萃,也偷偷瞄着那个让她依然心头小鹿乱撞的背影。
“娘娘,”来到亭台,见帛萃倚坐在雕花栏杆旁望着水面上的莲叶出神,简苛轻轻一笑,“娘娘看来心神不宁,莫非还真相信那妖女的话是事实?”
“那些话……很真。”帛萃低声道,或许,那镯子的事,不过是真的被某些婢女小厮传了出去,可是,千予面上认真却哀伤的神情让她……很在意。
“娘娘,”简苛挑了挑眉,“事已至此,一切都朝着您所希望的方向发展,难道,您想在现在改变心意,跑去向陛下转述这么荒……匪夷所思的事?”
“当然不会。”帛萃低声道,“本宫知道,这些话如果传到他耳中……会有什么后果。”
她几乎能想象到,帝喾面上那狂喜的神情,可以想象到,他宁可抛下一切身份地位,也要与那女子厮守的决绝。
或许,伏尧能回来,可是,那也不会是……她要的那个。
那个,在用膳的时候总是满脸笑容地替她夹菜,在听到她怀孕的消息后,会惊喜地将她抱起来转圈的白衣男子……或许,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知道么……”她侧过脸,望着简苛笑得哀凉,“本宫倒希望那是真的……”
“娘娘……”简苛怔住了,“您说……什么?”
“如果……她真的是雾华,”帛萃忽地扬唇一笑,“本宫会很开心。”
“娘娘……”简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是在说反话?”
“是真话啊……”帛萃笑得愈发灿烂,可喉中,却是更苦了。
无论多么努力,活人,永远无法与死人竞争……这种痛,她体会得还不够深刻么?
“而且,如果她真的是雾华……”忽地,她又低下头去,攥紧拳心,仿佛要将指尖刺入肉里,低哑的声音里,满含无奈与凄凉,“如果她真的是雾华……本宫,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抉择得这么痛苦了。”
“娘娘……”简苛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她口中的抉择,他已被告知了。
可随后,他又笑了,用一种诚恳的口吻,真心称赞道。
“娘娘,您真的很坚强。”
“你说……本宫吗?”帛萃抬起头来,见得对方含笑的眼时,不禁一笑,“你没觉得本宫傻么?到了现在,还想任性地赌最后一次。”
“不,”简苛眼神决绝,“若换作是卑职,也会想押上最后一次的。”
“是么。”帛萃笑道,然后,仰头望向远方,“果然,我们两个,都不适合卷入权术战争呢。”
“可是……这是命。可惜,卑职无法选择自己会爱上谁,您也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世。”简苛轻道,却忽地一抱拳,朝帛萃鞠躬行礼,“请娘娘放心,无论您未来会做出如何的决定,卑职都会站在您这边。”
“本宫好感动呢,”见得简苛如此,帛萃不禁笑了出声,“可是,条件是,必须替你得到那丫头是吧。”
“这是卑职一切援助的大前提。”简苛轻笑,毫不掩饰。
“你果然更适合做商人。”帛萃笑道,“锦灵有你这样的人重视,是福气。”
“锦灵有福气呢。”了了忽地,简苛便想起帝喾这句话来,他微微一笑,不说话。
“你放心,本宫知道,你选择支持本宫,未来可能会承受的骂名,不是常人能想象的。你愿做这样大的牺牲,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此时帛萃的面上,已再见不到一丝哀伤,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微笑。
“忻仪那丫头,好像对你有意思,”帛萃余光扫了一眼远处的人,扬唇笑道,“从方才开始,她就在一直偷偷看你。”
简苛面上流露一丝诧异,“哦,卑职还以为娘娘……”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以为,本宫心不在焉是么?”帛萃却径直将那词点了出来。
简苛一怔,随即,也是一笑,“娘娘果真比卑职想象中……要敏锐许多。”
“本宫并不愿意……”帛萃却摇头,“可是,即使多么不想理会身边的事,余光却总是要让本宫留意到一些本宫不想留意的事。”就像……她明明不想去留意雾华与伏尧间那暧昧的气氛,可依然会因二人相望时那真情流露的眼神彻夜难眠。
“娘娘……”
“好了,别总是让话题回到本宫身上,”在简苛迟疑着该说些什么话安慰的时候,帛萃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就想问问你,若是将忻仪赐给你,你会接受么?”
“娘娘!”简苛吃了一惊,急忙拒绝道,“娘娘不是知道卑职心里只……”
“你心里只有锦灵,本宫知道啊。”帛萃笑得从容,“所以,让忻仪来刺激一下那丫头,不是更好么?”
“这……”简苛忽地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了如果见到他与别的女子亲亲热热,灵儿……会生气么?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珍惜,”帛萃缓缓说道,“你很爱她,很疼她,让她很有安全感,可是,或许正是因为太有安全感了,反而让她忘了将心思花到你身上来留住你。”
简苛沉默了,帛萃的话一针见血,扎得他心隐隐作痛了了锦灵答应嫁给他,可是,她没答应……爱上他。
“那就这么定了,本宫这便下旨。”帛萃起身,准备离开,“不必担心本宫这,本宫身边只要庆仪便足够,何况现在是紧要时期,忻仪那丫头在,反而要避讳。”
“等一下!”在跨出亭子时,她忽然听到简苛的喊声,而那声音是如此认真,一如她转过身来时,在他面上看到的那种神情。
“这样做,会很冒险吧?”简苛一字一句问道,“灵儿她……兴许会认为卑职是个不专一的人。”
“的确有这个可能……毕竟,忻仪她喜欢你,一旦被赐给你,便会认定你,也就会想努力从锦灵手中夺走你。”帛萃回道,可说到这里,却将唇线扬成了玩味的弧度,“咦……奇怪,本宫以为,你为了锦灵,连那般危险的事都愿意跟着做,也会愿意冒着风险博得美人心呢。”
“这不一样。”简苛笑笑,“还是请娘娘改变主意吧。卑职……从未想过让其他任何一个女子来分享专属于她的地位,即使,那不过是名义上的。”
“真的不考虑?”帛萃蹙起柳眉,“说不定只要忻仪使了几招,你的灵儿便会亟不可待地扑入你怀里呢?”
“万一……不是呢?万一……有女子照顾卑职,反而让她觉得更安心更不需要放心思在卑职这呢?”简苛抬头望着远方,那里,杨柳正随风轻舞,一如人摇摆不定的心情,“卑职不是胆小,只是……心里,还没有十成十的把握。锦灵她……是卑职在这世上,唯一输不起的赌注。”
帛萃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噗地一笑,“你这么赤。裸裸的表白,让本宫觉得很难适应呢。”
“是么,”简苛笑笑,“卑职只是没觉得有什么必要掩藏自己的感情罢了。”
帛萃又是一怔,最后,展颜一笑,“放心,本宫也是女子,知晓女子的心思,等过几天,那了国公主人头落地后,本宫自然有别的法子让你如愿。”
“那就先谢过娘娘了。”简苛抱拳致谢。只是,仿佛想起什么般,忽地又低声问了一句,“娘娘,陛下那边,有卑职看着,确保陛下他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只是……行刑那天,恐怕还得继续防着。”
“本宫早已部署好,”帛萃冷笑一声,“只要那了国太子敢来,就等着兄妹二人牵手一起上黄泉吧!”
“那么……卑职很期待。”简苛仰起脸来,亭台的阴影落在他英气的脸上,让那双深邃的眸海变得愈发幽深。
三日后,会怎样呢?
如果,疏祠真的来了,如果,真的与那了国公主一起丧命,那么,他的灵儿,也便没有任何借口留在那个人身边了吧……
黑暗中,她呼唤着那个可以拯救她们的人的名字,可是,即便喊得声嘶力竭,也听不到半点回应。
那个说要来救她们的疏祠,竟像是已经消失了一般,连梦里,也舍不得露面了。
而她每一次从恶梦里醒来,都是因为同一个情景了了当她几乎绝望地要放弃呼救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有一个修长的身影。她惊喜地奔过去,口中快乐地叫着王兄,可当靠近那身影时,却只见白光一闪,一柄长长的宝剑,瞬间刺入了她的胸膛。
“王妹,你在叫我?”帝喾握着剑柄,望着她微笑,然后,手腕一翻,将剑柄没入了她的心房……
“不!”她惊叫着从梦里醒来,只觉得身上浑身都是血。而涂涂则在一旁惊惶地看着她,然后,冲上来紧紧抱着她,强忍着眼泪说些乐观的句子。
这样被噩梦惊醒的清晨,已经是第三次了,意味着,这是她们入狱的第四天,更意味着……今日,便是行刑。
一切都没有改变,简苛的封口工作做得很好,自从帛萃离开后,整整三日,她们都没有见过任何访客,由于心已跌落谷底,难吃的牢饭,竟也不觉得难以入口,而溧水时不时就冒出的讥讽,现在竟也已听得麻木。
她醒得很早,算算时辰,离处刑的午时三刻还远得很,她想再睡一会,可是即便躺在那里,眼睛闭了一会,便也不想再合上了。
等死的感觉……真的很差。
她已经设想了无数种获救的可能性,比如,疏祠突然冲上来劫法场,或者,那个不知在何处的涉忽然停止时间将她们带走,甚至,她还会傻乎乎地想……那个冷漠的男子,会不会突然开窍,念在她还有做棋子的价值,好心收回成命?
可惜,全部设想……都是寄托希望在别人身上!不能自己掌握命运的感觉,比等死还要更糟糕!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觉得度日如年,可又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而当狱卒送来午饭的时候,她知道,这一刻终于到了。
当牢门打开的时候,涂涂抗争了一番,可是,在五六个强壮男子的面前,这抗争是无力得可怜的。
“恭喜升天!”不远处的牢房里,传来溧水幸灾乐祸的讽刺。
“谢谢。”她还能有别的词好回答么?
而后,前往刑场的一路,很安静。
看来,帛萃是铁了心不让她将那个“荒谬”的秘密说出去,所以,挑了人少的路,还特意让人用布塞了她的嘴,从形势看来,恐怕只有她人头落地的时候,那布才会完成它光荣的使命。
够绝的。
当她与涂涂被押送上了刑场,被侍卫在膝盖上狠狠踢了一脚,不得不狼狈地跪在众人面前时,她的心底,忽地冒出这三个字来。
她看到,涂涂眼里已经有水光闪闪,恐怕若不是被布塞住了嘴,早已绝望又委屈地大哭起来。
对不起,竟然……还是牵连你了。
她鼻子一酸,也很想哭,狠狠地哭,将她的委屈与无奈统统发泄出来!
可是,她悲哀地……没空。
因为,她是……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容忍自己放弃的人呐!
顶着刺目的日光,她逼自己睁大眼在人群寻找任何觉得熟悉的身影,她没有真正见过疏祠,可她感觉,只要见到他,她一定能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而她无法欺骗自己的是,即便是在这种时刻,她的目光,也还在带着小小的期待,去寻找另一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她希望他来,希望无论生死与否,在这种时候,见他最后一面……
可她又不希望他来,他来,便意味着,他够狠心,狠心亲眼见她身首异处。
真是纠结的愿望呢。
当监斩官将令牌潇洒地扔在地上,当刽子手上前来取下她与涂涂颈上的枷锁,当她寻遍了人海没有找到一丝获救的依据……她低下头,闭上眼,从颈上凉凉的风,猜测是不是刀在落下,柔软的唇,勾出了凄美的笑容。
如果,真的有下一世,别再爱得……这般痛苦了。
“唔……”突然,她听见刽子手闷哼一声,然后,便是仿佛人的躯体倒落在地的重响。而身后的监斩官的方向,更是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大吼声。“什么人!竟然扰乱法场!”
疏祠!她脑子猛地一个激灵,急忙抬头去看,眼前的情形,让她心里一下子涌起了希望!
因刽子手的突然倒地,本来打算围观看好戏的观众们都乱成了一片,而从这波涛混乱的人海中,十余名黑衣人正执着明晃晃的刀剑冲出来,朝她与涂涂赶过来,一旦见到有侍卫企图靠近她们,便会迅速射出暗器,将对方打倒在地!
“凝儿,我是真的来救你了。”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来,难道,她真的命不该绝,疏祠真的来救她了?
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从地上立起来欢呼,可苦于双手被缚在身后,双腿也已发麻,根本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唔唔!”她忽然听到涂涂的声音,侧过脸去,见涂涂正含着布紧张地望着她,二人都无法说话,可从涂涂眼里的那一丝惊慌与不安来看,她已明白对方要说什么。
他们……是来救她的么?
她笑着点头,表示默认,甚至,因为惊喜,几乎想直接滚过去与好友靠在一起。她们还没有真正获救,可是,她就是莫名地感到希望十足。
也许,是因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能见到一丝希冀的光,也已觉得很满足了吧。
可是,涂涂却无法如她这般喜悦,那张因为不安而泛白的苹果脸,在用水灵的眼眸紧紧盯着那群正在与侍卫们搏斗的黑衣人们,生怕这些“希望”一个不小心,便成了她们的陪葬品。
所以,当见到那黑衣人虽是人数不多,却以一当十,几下便将前来反抗的侍卫们打倒在地时,涂涂眼里终于涌现了几分喜悦。
可是,这喜悦不过是一瞬间,因为很快地,从另一边,竟又冲出了十几个黑衣人,也朝着她们二人直冲过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
涂涂惊得不行,连连使眼色询问千予,却见她也是一脸疑惑地怔在那里。
可是,望着这第二次出现的黑衣人,千予心里却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强忍住腿上要命的酥麻感,奋力站起朝涂涂靠近,待来到涂涂身边,她不要命地猛吐,终是将口中的布团吐了出来,“涂涂!我们快走!”
“唔……”涂涂拼命想发出声音,千予便急忙背过身去,反手扯住涂涂口中的布团,将好友的声音解放了出来。
“千予!你快走!”涂涂张口便是这几个字,面上更是又忧又急,“第二批黑衣人看来有点奇怪!说不定是冲着你来的!”
“我们一起走!”此时千予已借刽子手的刀割开了绳子,一伸手将涂涂从地上扯了起来,“来!我扶你!”
“这样要怎么逃!”涂涂鼻子一酸,禁不住大吼,“我不是说过!要是我不能一起走,好歹你先活着的么!”
却被千予一把架了起来,“一个人逃有意思吗!你只是走不快而已,还没到说生离死别的时候呢!”
“我……”涂涂眼眶一热,刚忍住的泪水又要汹涌出来,头上,却又被轻轻一敲。
“好了……我们也没时间煽情呢。”千予收回手,苦涩一笑,然后,便搀着她一起趁乱朝人海中逃去。
“快!保护公主!别让她受伤!”见她们冲下高台,有声音这般喊道,然后,便有几名黑衣人朝她冲了过来。
“千予……怎么办?”见眼前忽地多了这些“阻碍”,涂涂心里愈发焦急。
千予皱了皱眉,前行的脚步却丝毫不乱,“将计就计……有他们保护着,也好躲开那些侍卫。”
“公主!”而说话间,那几名黑衣人也已赶到,伸出手,便要帮着搀扶她身边腿脚不便的涂涂,“荼妗姑娘便交给我们吧!”
“不!……我不要离开千予!”涂涂想起那个诡异的噩梦,急忙死死搂住千予的肩膀,这么多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她怎敢贸然与千予分开!
“我自己来便好。”千予看出涂涂的慌张,将她搂得更紧,“辛苦你们做掩护了。”
“这……”黑衣人们一阵犹豫,却也只能点头遵命。而旁边已有侍卫要来抢人,他们不得不赶紧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招架。
可就在这时,涂涂无意回了一下头,眼里映入一道白光,让她顿时惊叫了起来了了
“千予!小心!”
千予急忙转身,可当看清迎面而来的寒光时,却早已是躲闪不及!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自己被劈成两半的惨况……可就在这时,却忽地听到兵刃相撞的铿锵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