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陛下是有他的难处吧。”言卿哀叹一声。
帝喾是爱着雾华的,他知道。
从那日婚礼上,伏尧面上那仿佛被夺走一切般悲愤而绝望的神情,他便知道,雾华的爱恋,并不是可悲的单相思。那么,既然帝喾是心里有人,当面对与另一名女子拥有的结晶,该是多么尴尬的事。
“他可是一国之君,还会有什么难处?”涂涂嘴一撇,不肯相信。
“只要是人,都会有的。”言卿嘴角扬了扬,便不继续争辩,见洒落一地的药粉,朝千予二人尴尬一笑,“瞧我这不中用的,这便去拿扫帚过来。”
而言卿离开后,涂涂立马变得八卦起来。见千予还呆坐在床上,脸色红晕犹存,便笑嘻嘻地将她拉到一边,附在她耳边偷问道,“喂,你快老实交代,刚才和那皇帝挨得那么近,不会是来电了吧?”
“开……开什么玩笑!”千予慌忙否决,却让小脸红得更透,无奈,她只好探向胸前的钻戒,借那透过衣物传来的坚硬感,提醒自己将为人妻的现实,“那不过是他在问我话罢了,宪明要知道你开这种玩笑,可就要随便拉些老头子去缠着你了。”
“妈呀……”涂涂一听小脸就白了,急忙举手投降,“我知错了,千万别告诉他!”
她虽然没见过宪明几次,可要知道,宪明看姻缘的功夫非常人能想象。据说,参加舞会的时候,他只要指出哪个男的跟哪个女的很合适,那一对便一定会在不久后坠入爱河。而同样的,如果他说,哪对情侣缘分已尽,也必定会在不久后传来那二人分手的消息。
因此,宪明被知情人尊称为“金口”,他本是富家子弟,身边便总是有不少单身名流慕名而来,请求其指点姻缘。可遗憾的是,宪明却常常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将这些人挡在门外,对姻缘的事守口如瓶。可是,大家却知道,一旦他开口了,总是百分百准的,因此,假如宪明真的要用这个来教训她,只需告诉几个又老又丑的老富翁她涂涂小姐便是他们命里的人,她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涂涂是真的被千予的话吓到了,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陪千予一起守护着床上的男孩。
不久,笙琐带着国医也赶了过来,却不想竟又是上次给千予看病的那个老国医。
许是犹对千予心有忌讳吧,老国医在确认瞬伤势并无大碍之后,坚持要将沉睡中的瞬转移回医馆。而笙琐想着瞬之前的抗议,心里有所担忧,犹豫不决。
千予便笑道,“这里太偏僻,许多地方都不方便,还是让王子殿下回医馆调养的好,若是他醒来生气,便说是我的主意好了,反正,他本来便讨厌我得很,再多一笔恩怨也无妨。”
“你……”笙琐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善解人意,不禁愣在那里。可很快,她反应过来,便立即叮嘱随行的侍卫将瞬护送去医馆,而直到离开,竟也没再理会千予一次。
“真没礼貌。”看着笙琐匆匆离去的身影,涂涂为千予打抱不平,“你主动背黑锅,她竟然连个谢字也不说。”
“有什么关系呢?”千予一笑了之,“就算她感激我,你会指望她帮我们逃出这王宫么?”
涂涂一撅嘴,“这倒是。”了了谁让她们运气这般差,连穿越也会穿越成大反派呢?
而这一切,均看在言卿眼里,他望着千予恬美的笑颜,嘴角扬起了欣赏的笑意了了虽然他早已意识到,可现在,还是忍不住再感叹一次。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子呢。
而至于那连谢字都不说的徵侍么?
望着笙琐远去的背影,他的笑容愈发灿烂。
不说,可不代表没有了了起码,他已经看到那堵用警戒砌成的心墙,已被敲出了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
接下来的几天,千予二人一边等候虚时出关,一边跟着言卿干些农活打发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帝喾没有来,瞬与笙琐没有来,这静灵寺就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岛般,再无任何客人到访。
是生气了么?
千予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铲子,脑中一遍遍回放那日房中敷药时的情形,想起帝喾那盛怒的脸,一向倔强的她竟然有些后悔了了孩子毕竟是他的,无论他做得有多么不妥,她的态度应该再温柔些的。
“千凝公主!千凝公主!”
那声音响了好几遍,她方意识到这称谓是在叫她。一抬头,见到言卿勉强的笑脸,“抱歉……不过……公主您锄的是菜……”
她一低头,见得旁边地上果然扔着几把水灵灵的青菜,不禁脸一红,“对不起!我……”
“没关系。”言卿温和地笑着,将那被无辜锄起的青菜拾了起来,“正好,就当晚上加菜了。”
见得他轻易便化解了她的尴尬,千予不由得发自内心一笑,“你人真好。”
“过奖。”言卿虽是笑着,可眼底的光,却是复杂的。
“有心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色的异样。
“不……”言卿仰头望着天上的云,幽幽叹道,“言卿只是在想,人好……有什么用呢?人再好,也不能让爱的人爱上自己……”
千予自是知道言卿指的是谁,她心里不忍,却无法反驳,唯有柔声安慰,“可是,我想……人好的话,即使那个人不爱你,也一定是很喜欢你的。”
“可我要的不是喜欢。”言卿的声音苦涩低哑了起来,但他毕竟是修行十年的僧人,已经学会了如何去控制自己的伤悲。
在千予还没来得及听出那句话的意思,他已经用笑容覆盖了脸上的伤感,反而低头望着千予,“方才,言卿唤‘千凝公主’的时候,公主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似乎是很不习惯被人叫这个名字?”
“这……”千予愣了愣,随即嫣然一笑,“怎么会,是你错觉了吧?我只是走神了而已。”
言卿一笑,“公主这般瞒我,可是忘了在下的‘能力’了么?方才公主的确是走神,可是,这种情况,言卿并不是只有今天才感觉到。”
千予唯有微笑不答,以退为进,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而言卿接下来的话,却逼得她无法不面对。
“听荼妗姑娘说,公主不喜欢繁文缛节,那么,若是公主不喜欢被称呼为千凝公主,言卿便称您为……千予姑娘如何?”
千予……千予,当她从言卿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时,心湖如同被掷入石子般,漾开一圈圈晶莹的涟漪,久久难以平静。
除了涂涂外,她有多久没被人这般唤过?名字,不过是简单的文字组合,可是,在迷惘时,一声温柔的呼唤,有时竟能让人在黑暗中找回迷失的自我。
而即便是名字,从不同人口中唤出,也有不同的效果了了有的不过是冲击耳膜,一振而过,而有的,却能如清凉的幽泉,汩汩注入心底最干旱的地方。
什么时候,她也能听到帝喾这般叫她,不是雾华,也不是千凝,而不过是一声……“千予”?
“公主?”见她沉默着不说话,言卿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便尴尬地笑道,“果然,还是在下太唐突了么?方才的话,还是当言卿没说过的好。”
“我……”千予回过神来,见到言卿不自然的笑容,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表态。
或许,在她心底,始终存着一个看似妄想的奢望。
如果,在这时代,真有人能唤出她的真名的话,她希望,那个人……是帝喾。
“你们聊得真投机啊。”涂涂在一旁浇水,见到这边二人的情形,忍不住跑过来凑热闹。可聒噪的她也算来得正好,二人尴尬的情形总算是被化解了
“不过闲聊而已。”言卿的神色已然平静下来,见涂涂额上沁出汗来,便慰问道,“荼妗姑娘可是累了么?在下这便给你取些茶水来。”
“那就麻烦大师了。”涂涂笑嘻嘻道,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对言卿的好感度剧增,这里的大师二字,显然是调侃的意思。
言卿自然知晓,便也没有退让,而是转身朝附近的树荫处走去。他心细,知道女子不耐劳累,所以每次带千予二人来的时候,总是会在树下的竹篮里,放上一壶清心去火的好茶,。
“是个好男人呢。”涂涂望着言卿的背影,啧啧称道,“长得又帅,脾气也好,又细心又体贴,而且,还是个痴情种。”了了她已经知晓言卿为雾华守灵十年的事,对此羡慕不已。
“不如你……”涂涂又习惯性地想开好友的玩笑,却见千予轻咳一声,将手放在胸前钻戒的位置,她才猛地想起宪明可怕的能力,吓得连忙捂住了嘴。
“不如你就花点力气攻克这好男人,留在这古代当贤妻良母如何?”涂涂一旦不说话,便轮到千予反攻了了了只见她手拂着钻戒,模仿涂涂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那调侃而放肆的样子,真是与涂涂如出一辙。
“好啦,放过我吧。”涂涂连忙举手投降,她知道,若真斗起嘴皮子来,她哪里敌得过眼前这冰雪聪明的女子?
“那就要看你以后表现了。”千予莞尔笑道,其实,能让小泼妇这般低声下气,也算得上人间一件得意事。
“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涂涂嘟着小嘴,偏偏最后还来了一句,“其实我还是觉得你跟那皇帝比较合适。”
“涂涂!”千予的俏脸立刻红成了柿子,吓得涂涂连忙转移话题,“唉唉,其实我是想说,那小王子是不是被我们吓得不敢来了。”
她是天才!果然一提到瞬,千予的脸色便立马柔和了许多。“可能吧,”千予幽幽说道,“他本来便讨厌我们,上次又受了那般的惊吓,又怎会再来?”
“这可不一定。”忽然,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二人身后。
千予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见言卿已提着竹篮回来,而他那温润如玉的眼眸,正望着不远处的菜园门口。
就如同几日前的剧情重演,那里,再次立了两个身影,笙琐依然着着代表性的粉红色,而瞬,却换上了一身深黑色的贴身锦袍,让他小小的身形看来愈发清瘦。
“你……”涂涂张大了嘴,如同见了鬼一般,她不是做梦吧,上次她害得他那般惨,他居然还有胆子过来?
难不成……是记恨过来报仇的?
想到这,涂涂不禁担心起来,瞬的机灵脑瓜儿她是见识过的,难保这次不会想什么更厉害的招数来报复她们。
她便直接冲上去,板着脸站在瞬面前,粗声粗气地说道,“上次整你的人是我,有什么冲老娘来就好了。”
不料,她难得这般有勇气,瞬却只用眼神随意地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对不起,本王子对丫鬟没兴趣。”
“老娘宰了你!”要不是千予及时冲上来抱住她,涂涂估计要直接将瞬推到地上暴打了了她哪里长得像丫鬟了,干嘛随便来一个人都这么损她!
“别闹了,跟小孩子似的。”见到涂涂抓狂的样子,瞬拧起眉头,不耐烦地训道,“拜托,看你样子也都是老大不小快当娘的人了,成熟点可以么?”
“老娘我……我……我!”涂涂只觉得肚子里有一座火山,恨不得将红热的岩浆通通喷出来才好,这小破孩,说她丫鬟也就算了,居然说她老大不小,还快当妈?拜托!她还没有男朋友好不好!
“还不快来帮忙!”千予拼命拦着要爆发的涂涂,一边用眼神向笙琐求救,“不然她真发起疯来,伤到你主子怎么办?”
“啊……是!”笙琐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一直呆在那里,被这般一提醒,方急忙跑上来架住涂涂。
有笙琐帮忙,千予便轻松得多了,她侧过脸,见瞬立在一旁,嘴角轻扬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便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故意气她的?”
“本王子才没那么小鸡肚肠。”瞬将双手背在身后,瘪瘪嘴,“本王子只是好奇,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容易生气的女人。”
她才想说,他怎会每句话都戳到了涂涂的心窝里呢?千予心里这般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否则,瞬恐怕是要更得意。
“可本王子觉得更奇怪的……是你。”瞬拿小手一指她,眉心拧成了山峰,“好像不管别人怎么招惹你,你都不会记恨,是为了求生刻意装出来的么?”
这奇异的女子,就像是一泊幽静的雪山湖,水面平静,澄碧如镜,即使被人故意扔了大石块下去,也会在片刻的激荡之后恢复初始的安谧;明明看上去是那般容易搅乱的东西,却在平静后更让人感觉那潜在深处的巨大力量。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也没那么伟大。”千予柳眉上挑,做出软硬不吃的样子,“你没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么?我很会记仇,所以,你来这里若是因为想干坏事的话,还是请趁早回去。”
“你这女人……”瞬脸色一变,似是并未料到自己是如此“不受欢迎”。可是,若他就这般乖乖回去,实在有违他平时的作风。
“这羲王宫是父王的,本王子想呆在哪就呆在哪。”瞬将小嘴一撅,大大方方地绕过千予等人朝言卿走去,手一抬,“给本王子拿铲子来。”了了开玩笑,以为他特意穿这身黑衣服不过是心血来潮么?
“哟,你不怕又见到……”涂涂正想说出“蛤蟆”两字,却被千予及时捂住了嘴。涂涂这才想起几日前的事,不禁抽了口冷气,还好被千予拦着了,不然,要这小王子又晕倒了怎么办?
而待得二人走回原来的地方,见到瞬低头认真的侧脸,以及因为惧怕蛤蟆而小心翼翼的神情,千予不禁莞尔一笑。其实,方才的话是吓唬人的,能望着瞬可爱的小脸,她的心,竟然如同沐浴在春风里一般舒畅。
“哟!小子干得不错嘛!”见到瞬麻利的动作,涂涂忍不住大声称赞。当然,这是好意,如果她没有手多多地大力拍了瞬的背部一下的话。
“啪”一声,瞬竟然直直地扑倒在菜地上,原是他锄得认真,见到不远处有几棵杂草,便踮起脚朝前凑去,哪里知道正好遇上涂涂小姐暴力来袭,一巴掌将他拍在菜地上。
“可恶!”瞬整张小脸都蹭在了泥地上,手和膝盖上更是沾了不少淤泥,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偏偏涂涂还要很不识相地大笑,指着瞬满是污泥的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瞬的小脸便愈发难看。
“殿下!”笙琐忧急地冲过来,想替可怜的瞬掸去身上污浊,可惜她运气不好,总是会成为主子的撒气筒。
“滚开!”瞬将她一推,笙琐的衣服上立马便多了两个漆黑的掌印。于是涂涂便笑得愈发厉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别笑了!涂涂!”看出瞬脸色不对劲,千予连忙出来打圆场,她顾不得污秽,拉起瞬的小手,“我带你去外面洗洗。”
“不要!本王子才不要这么狼狈地走出去呢!”瞬抗议着,却没有如之前推开笙琐一样推开她,反而因为见到千予的衣服因为碰到自己也变得脏兮兮,小脸上竟出现了几分不自在。
“难不成你想让我用菜叶给你擦脸么?”千予蹙起秀眉,眼里又是怜惜,又是气恼。
“不要!那样更脏!”瞬再次抗议。
千予简直是无话可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宁肯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也不肯违背自己心底的喜恶么?
而就在二人争执不下的时候,言卿的一句话,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救星。
“其实,在菜地边就有个小水潭,不如殿下去哪里洗把脸可好?”言卿笑眯眯地说道。
于是,菜地里的几人便开始分头行动,千予与笙琐押送不乖的小孩去水潭边,而言卿则带着涂涂回寺庙找些干净衣服。
天然无污染的东西便是好,水潭里的水清澈透亮,透过水面能见到水底青绿色的水草,千予的衣袖很长,她便将其垂下沾了清水,小心地捏着擦拭瞬脸上的污迹。
笙琐则在瞬身后看着,神色委屈,因为,瞬根本不肯让她碰。这让她有些沮丧,难道在瞬心里,跟了他两年任劳任怨的奴婢,还不如一个只认识几天的敌国公主么?
“好了。”当擦去瞬脸上最后一点污渍后,盯着瞬俊俏的小脸,她禁不住看得发了呆。
瞬的眉眼很修长,就跟帝喾的一样,看一会便能将魂勾去那种。瞬的唇薄得性感,就跟帝喾的一样,光凝视着便会面红耳赤。瞬的下巴尖尖的,就跟帝喾的……遗传,真是神奇的东西,就这般望着瞬,她竟仿佛是在跟帝喾对望一般,很快便心跳不已。
或许,她这般溺爱着瞬,部分也是因为他生得似帝喾的缘故?
“你在看什么?”忽地,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面前帝喾的脸消失了,瞬的轮廓渐渐清晰。而此刻,这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眉心耸得老高,似是对她这般望着自己感到极为不满。
“没什么,”千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过是觉得……你很好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