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没有关系!”如同一只被狠狠踩中尾巴的野猫,溧水几乎是大叫出来,“公主是被了国的阴谋害死的,我恨所有了国人,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在这一瞬间,千予竟从溧水愤慨的面上见到另一个身影,一个用冷漠无情的语调,说出要所有了国人陪葬的身影,顿时,原本便被哀伤侵蚀的心,仿佛突然被硬塞入一大团棉絮般,撑得胀痛。
“呵呵……”涂涂则尴尬地赔笑,心里拼命祈祷,千万别让这凶恶的小妮子知晓她们的身份,等撑到浣衣司,就一拳击倒这丫头逃之夭夭。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便是静悄悄的。羲王宫中美景诸多,亭台水榭,奇花异草,本已美不胜收,此时被暗淡的月色渲染上一层银白色,更是美不可言。可惜,溧水已被仇恨蒙住了双眼,一改之前的活泼开朗,变得沉默寡言,其余二人也各有心事,无心开口。
不久,浣衣司抬眼可见,溧水停下脚步,示意二人自行前往,自己则攥着拳,准备去将逃逸的二个仇人找出来抽骨挖心。
如此倒是正中涂涂下怀,可就在她正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传来,“哟,这不是夕雾宫里的溧水姑娘么?”
三人均是一惊,千予转身看去,只见十余个人影正从附近的朱漆长廊里走来,看身形,竟是男女皆有,整齐排成两列队形,尾随在最前方人的身后。
而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三名身形窈窕的女子。两名着粉红衣,平行站着,左边的少女身形娇小,看来不过十五六岁样子,有两弯浓浓的眉毛,却不显粗犷,反而增添了几分可爱的气息,右边的女子年纪则大得多,模样也还算端庄,正笑着望着三人,看样子,方才的声音便是她发出的。
粉红衣是徵侍的象征,而在这两名徵侍前面,正立着一名着碧绿色衣裙的女子了了面容如花,柳眉如月,美目含情,顾盼生辉,一只纯金的展屏凤凰,正栖息在前额如云的发髻上俯视苍生,各类玛瑙宝石如繁花一般,装点在奢华的金钗银簪上,还有那一身上好的绢绸,用纯金丝与五彩孔雀翎羽线绣上耀眼绚丽的百鸟朝凤,映着月亮的清冷辉光,将女子那原本便倾倒众生的美貌衬托得更加高贵不可亵渎。
千予心里就仿佛被人用锥子狠狠地刺入,痛得让她禁不住捂住心口。她记得这名女子,当然记得,如此得天独厚的华贵女子,她如何……如何能忘得了面容?这碧绿色的身影,是她心里永远拔不掉的刺,触及一次,便会痛得铭心刻骨。
“奴婢拜见王后娘娘!给王后娘娘问安。”溧水恭敬地上前行礼,话语甜美,看得出,她对这名雍容华贵的美貌女子十分有好感。“也见过庆仪姐姐,忻仪姐姐。”了了这是向另两名粉红衣徵侍的话了。
涂涂起初看美女看得流了口水,此时一听溧水的话,顿时变了脸色了了什么?这么漂亮的人竟然是那变态皇帝的老婆?虽然她承认帝喾是她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是,可是……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王后都来了,她们真的逃得掉么?
“免礼。”帛萃微笑着,一如既往地和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宫歇着?”余光瞥见溧水身后二人,便好奇问道,“这两位姑娘是?”
涂涂拼命侧脸,生怕被认出来,可又一想,如此反而更引人生疑,便只好硬着头皮傻笑着站在那里,“我们……”
“回禀娘娘,她们是刚进宫的秀女,奴婢方才去祭拜公主时恰好遇上她们迷了路,便好心帮帮忙。”溧水解围道,又善意地加了一句,“娘娘,奴婢听说宫里跑了两名了国犯人,此时天又黑,奴婢担心那两名犯人还潜伏在宫里,娘娘要小心为上。”
“两名了国犯人?”帛萃问道,眼波如水流转,“可是指那了国公主与她的侍女?”
“回禀娘娘,正是。”对方一语中的,让溧水有些惊讶,不过仔细一想,堂堂羲王后,还需要自己一个小丫鬟来通风报信么?不禁自嘲,自己果真是班门弄斧了。
“哦,本宫还道是谁逃了。”帛萃的面上漾开一个美丽的笑容,然后,仿佛无意识般,潋滟的双眸向千予一望,嘴角的笑意便愈发灿烂,“你说的两个人,不就在你身后么?”
什么!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惊,溧水如同被雷击一般全身一颤,涂涂更是白了整张脸。
千予咬住唇,望着正难以置信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溧水,见那清澈眼里的惊愕渐渐变幻成愤怒与仇恨,最后,浓烈的杀气再也无法压抑,从溧水的眼里如洪水般溢出,继而扩散到整个身体。
“对不起,我……”千予喉头哽咽,她知道,溧水最恨被人欺骗,可是,此刻的她,还不能……不能说出真相。
“你……这贱人!”溧水攥紧了双拳,忽地便拔下头上锋利的金钗,便朝千予刺去,“我要杀了你替公主报仇!”
千予怔在那里,如同雕像一般,她眼里只见得到溧水眼里的仇恨之火,竟连躲闪也忘记了。
“住手!”涂涂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紧紧捉住溧水的手腕,与溧水扭打在一起,她才不会让这些愚蠢的古代人伤了千予呢,死也不会!
而此时的帛萃望着这里,望着因她一句话顿时变得混乱的三人,静静地绽放笑容,不负母仪天下之名,一如既往地优雅恬静,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场好戏,一个闹剧。
“给老娘安分点!”最终,涂涂仗着年龄的优势,抢下金钗,制服了激动的溧水。她扯下衣带将溧水的双手反绑在身后,一手则握着金钗,指着溧水的颈子,锋利的钗尖便紧贴着这少女细嫩的肌肤,稍有闪失,那里便会多出一个血洞。
“哼!不想她死的话,就送我们出宫!”涂涂仰脸得意地看着帛萃等人,心里那个过瘾了了她终于也能当女侠挟持一回人质了。
不料这一得意,手一晃,溧水的颈子便多了道血痕。
“涂涂!”千予惊叫出声,她怎忍心让溧水受伤,此刻只恨不得上前抢下那支金钗,“你别伤着她……她,她好歹帮过我们。”
“呸!假惺惺!”溧水眼里喷着火,拼命挣扎着,“我瞎了眼,竟然敌我不分,还帮你们这两个贱人……我,我真该死!”
“你!你不要太过分!”涂涂生气了,本来替人背黑锅就挺郁闷的了,现在还被人张口贱人闭口贱人地骂,想脾气好也难。
“哼!你直接杀了我好了!我溧水不过是一个小侍女,王后娘娘深明大义,不会为了我就放过你们两个恶人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溧水嘲笑道,“贱人就是贱人,连这点脑子都没有。”
“气……气死老娘我了!“涂涂简直要爆发了,不仅是为了溧水的骂声,还因为,这丫头……这丫头说对了。一个连主子都不在了的丫鬟,的确是不够分量换一名了国公主走的。
而她余光已瞧见,帛萃身后几名身强力壮的侍卫正握着刀柄,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会连带溧水与她一起劈成两半。
“本宫放你们走。”
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顿时惊呆了所有的人。
“王后娘娘?”那名较年长的粉红衣徵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主子,“您是说真的么……可陛下他……”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名徵侍给打断了,显然这较年轻的一位更是激动,直恨不得跳起来了,“娘娘,您不能这样,这两个人是陛下的要犯,如果您真的放她们走,陛下一定会怪罪您的!”了了本来,本来帝后关系就已经很微妙了。
“忻仪,”帛萃笑着望了望这激动的侍女,又望了一下方才最先开口的徵侍,“庆仪,”笑容依然平静,“你们的担忧本宫明白,可溧水姑娘是夕雾宫的人,华公主已经不在了,本宫不能让她手下的人受委屈。陛下若是在这里,也会这般做的。”
说罢,便朝着涂涂一笑,“本宫说话算数,只要你们保证不伤害溧水姑娘,本宫自会送你们安全出宫。”
“娘娘……”溧水眼里涌出了感激的泪水,连声音也嘶哑了,自打主子走后,便少有人对她这般好了。
“切……”涂涂哼了一声,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华公主深受重视,想借机讨好那个变态皇帝罢了,偏还装得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卖人情,看来这羲王后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你在哼什么!”见得她不屑的样子,被唤作忻仪的徵侍气血上涌。
“没什么。”涂涂轻蔑地笑道,将溧水拉得更近,“只不过感动于你家的主子的仁慈博爱,想问什么时候可以送我们出……”
可“出宫”二字尚未说完,涂涂脚上忽然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脚,那痛楚让她啊地一下子叫出声来,手一颤,金钗在溧水颈上又划了一道血痕。
但溧水就如同发疯了一般,丝毫不理会颈上汩汩流出的鲜血,竟也不趁机逃脱,反倒趁势向涂涂攻击。她双手被缚无法活动,便索性豁出去用头撞涂涂的腹部,哪里是还要命的样子?
帛萃依然按兵不动,继续欣赏,倒是涂涂给攻击得十分狼狈,只想摆脱这疯女人,仓皇间也顾不得那么多,挥起手中金钗就朝溧水刺去。
眼看那尖锐的钗便要刺入溧水的背部,忽地有人影扑来,将金钗紧紧握在手中,救下溧水一命。
“天啊!”看清来人后,涂涂惊叫一声丢掉金钗,吓得魂去了一半,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千予紧握的手,正有大量鲜红的血溢出。
“你疯了吗!……怎么这么傻!”当发现千予的手心被金钗戳出一道血口时,涂涂心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她不明白千予为何要护着溧水那丫头,是怕她不小心杀了人么,抑或是别的什么。
但千予并未给出解释,她只是望着正呆坐在旁边的溧水,确定对方安然无恙后,便侧脸望向帛萃,平静地说道,“不要伤害任何人……我跟你回去。”
帛萃的眼里滑过一丝不知名的光,而后,安然的笑意又浮现在了嘴角,“了国第一公主,果然很有胆识。”
她向后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护送公主去凤栖宫,本宫还有些事想要请教公主。”
说罢,便立刻有六名侍卫上前,将千予及涂涂围在其中,看那健壮的身形,皆是功夫好手。于是涂涂一边撕下衣袖替千予包扎流血的手掌,一边暗暗叫苦,守得这么严,这下子,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放心吧,没事的。”千予浅笑安慰道,然后在侍卫们的押送下,向凤栖宫了了羲王后的寝宫行进。没有必要绝望,帝喾还要利用她,所以她们死不了,顶多……是受点折磨罢了。
可是,折磨有很多种,有一种,叫生不如死,戏弄了帝喾,再被捉回来,绝不会简单了事……但这一点,她已不想去想了。
“奇怪,她为什么会护着你?”帛萃与两名徵侍最后才跟着离去,可离去前,帛萃笑着望向依然呆坐在地上的溧水,轻描淡写地问道,“这可不像是今天才认识的样子呢。”
这般的话,听起来就像怀疑二人有交情一般。于是,溧水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十分难看,她拼命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叫道,“谁知道那个贱人存着什么心!是她的哥哥刺死了我家公主,我要她血债血偿!”
说罢,又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向千予离去的方向冲去。
却被帛萃拦住。溧水不解地看去,但见帛萃绕至她身后,解去她的束缚,轻叹道,“不,你不能杀她,陛下还要利用她诱来那了国太子,你要报仇,还要再等。”
“可我……可我等不及怎么办?”溧水攥紧双拳,咬牙切齿道,“我光是见到她的样子,全身的血液就在沸腾,如果不能以她的血来回敬,我会疯掉!”
如此激动,竟连敬辞也忘了。帛萃笑着看这名忠心护主的少女,伸手梳理溧水凌乱的秀发,“你啊,华公主若知道有你这么好的奴婢,一定会很欣慰的。”
“奴婢……”一提到雾华,溧水的眼眶又红了。她按着胸口沉默不语了了那里,还收着十年前主子亲自为她画的画像。就在最后快要完工只剩画上一双眼睛的时候,突然有羲王的使臣来访,明明说好很快便回来补上的公主,却在接完圣旨后便冲了出去,再回来时,已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沉默寡言,心如死水,补画的事,也再无音讯。
是因为被赐婚,所以太紧张了么,对比终身大事,“养女”的份量果然要轻得多。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那般深爱主子,所以,一定要手刃仇人为公主雪恨!
“王后娘娘,奴婢有一个替溧水姑娘解恨的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依然是尖尖细细的声音,来自那名年纪稍长的粉红衣徵侍。
“哦?”帛萃轻道,似是并不感兴趣。
倒是溧水激动异常,望着那侍女急急问道,“庆仪姐姐,你若是有好法子,便赶紧告诉溧水好么?你要我做什么都答应你!”
“溧水姑娘言重了。”庆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环顾四周无人,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溧水姑娘真是糊涂了,陛下要留着那公主的性命,可没说要她好好活着,你不能让她死,还不能让生不如死么?”
“生……不如死?”溧水楞了一下,她心机单纯,一时没想通那是什么意思。
“啊,原来如此!”忻仪一拍手叫了出来,“庆仪姐姐真是聪明,这法子妙极了,以溧水姑娘在宫里的地位,给那贱人使点小手段,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就直接在牢饭里下点毒药让她痛上几天几夜,或者毁去那张让人生厌的脸!要不就……”
“住嘴。”帛萃忽地开声打断,面色沉了下来,“越说越离谱了。这般狠毒的手段都想得出来,给别人知道,还以为是本宫教唆你们的呢!”
“是……奴婢知错。”见得主子面露不快,忻仪庆仪二人纷纷低下腰来认错。
“罢了……念在你们一心助人的份上,本宫就不再追究。”见二人均有愧色,帛萃声音便软了下来,“好了,都随本宫回宫,这事不许再提了。”
“谢王后娘娘!”两名徵侍抬起头来,忻仪面上一脸感激与崇拜,她果然没有跟错主子,羲王后娘娘真是高风亮节博爱宽宏,无愧于母仪天下之名。而庆仪面上倒是十分平静,唯有嘴角泄露了一份笑意,似是从一开始不曾为受罚担心。
“溧水姑娘早些休息,来日方长,报仇的法子,总会有的。”帛萃又朝着溧水笑笑,便转身向凤栖宫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两名忠心耿耿的侍女。
“奴婢恭送王后娘娘。”此时溧水已回神过来,清澈的眸子深处,有无数的阴云在攒动。
如果不能让她死,便要她生不如死了了庆仪与忻仪的话一遍遍在耳畔重响,心里的疑惑顿时豁亮。
“王后娘娘不必担心……报仇的法子,奴婢已经知道了。”
而此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帛萃抬眼看向头顶的星空,见那原本皎洁的月,已蒙上一层浓云失去光彩,红润的唇,扬起了一丝自然的笑意。
“千予……这宫殿好漂亮,是刚才那女人住的地方么?”被六名侍卫押送着来到凤栖宫后,涂涂立刻被那大气华贵的布局与富丽堂皇的装潢所惊艳,连自己的处境也忘记了。当二人被丢进一间小屋子关起来后,刚听到上锁的声音,涂涂就忍不住惊叹起来。
“我想是的。”千予轻声回答,缓缓走至一旁的桌边坐下。实际上,她对这里的来历再了解不过。
凤栖宫,一直是历代羲王后独占的寝宫,在她还被唤作雾华的时候,便一直叹惋如此庞大而华美的宫殿竟无人入主了了羲王有诸多宠爱的妃嫔,却没有一位被册封为王后。
只是,想起伏尧的母妃幽姬,与雾华的母妃霜姬,这两名早早去世的美丽女子,她又不禁猜想,或许,羲王并不是不肯立后,只是那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早已被命运无情地带走。
“真的好棒!”涂涂眼里冒着亮晶晶的光,竟然一把捉住千予的手,满脸花痴样说道,“千予啊……看在这么漂亮的宫殿份上,你不如就嫁给那皇帝,挤掉刚才那女的当王后好了!”
“开……开什么玩笑!”千予的脸顿时红了,丢掉涂涂的手,将头甩开,底气不足地说道,“谁……谁要嫁给那个恶魔。”
“哟,连脸都红了。”涂涂笑嘻嘻道,“其实那皇帝除了残暴点,长得还是很好看的。要是能让他爱上你,封你个妃子什么的,我们就不用这么担惊受……”
“啪!”涂涂话音未落,头上便挨了重重一击,千予一个坐垫拍下,打断了她的美好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