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他便一挥衣袖,顿时有金色的辉光从长长的袖中溢出,如同千百只金色萤火虫,围绕着他的身体打着转儿,而男子的身影渐渐透明,仿佛要凭空消失一般。
“等一等!”见男子的身影不久便要消隐在金光之中,千予用尽力气喊道,“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愿意透露,至少可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男子的声音冷若寒冰,甚至连脸都不肯低下来看她一下,看得出,他已极不耐烦。
“你的名字!”千予大喊着,“起码……你可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仿佛有一块冰忽然被敲破一般,那金光依然旋转,可男子身影消失的过程却停顿了下来。
“名字么……”沉默许久,男子低下脸来,明若灿星的眸子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依然是个愚蠢的问题。”
“我……”千予一窘,咬着唇,她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看样子,这决定她们是否能回去的关键人物,根本没有一丝和平相处的意思。
突然,头顶却又传来那个清朗的声音,“但是……我不介意回答。”
“涉,我的名字。”男子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笑意,“不过,不是真名,何况,你很快便会忘记。”
“什么……”那声音太轻,千予只听清了前面几个字,可那金光猛地一旋,伴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月夜之中。
“小心,有人要过来了……”
千予还在思索前面未听清的话,却竟又听见男子最后一句如同提醒的话语,但还未来得及细想含义,涂涂已经从时间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走过来催促她,“千予,好了么,赶紧走吧。”
“恩……”千予心里疑团重重,却也只好先顺着涂涂离开,可刚走了一步,忽地见到那远处现出一个身影,而前行的方向,正是这里!
不好!千予心一惊,方明白涉话里的意思,此时要再跑回密道已来不及了,只好拉着涂涂便往陵墓后跑去,在这偌大的碧草地上,能遮住身形的也只有这里了。
“怎……么了?”涂涂不明所以,可见到千予凝重的面色,便知道情况不妙,她平时胆大,遇事便胆小如鼠,她生怕外面来了一群凶神恶煞般的羲国士兵,连忙依靠着千予缩成一团,小脸也吓白了,只巴不得连呼吸也停了才好。
千予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压唇示意她不要出声,而后,两人便靠着那陵墓,忐忑不安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一开始四周还寂静无声,静得让千予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可耐着性子等候,便渐渐听见了了的脚步声压草而来。
很轻很轻的动作,很缓很缓的步子,来的人是如此谨慎,仿佛不愿让任何一种杂音扰了这里的清净。
而当那脚步声离她们只有几米之遥的时候,涂涂因为紧张,一下子抓住了千予的手。天知道,她不安得快要叫出来了!
千予轻轻捏了捏好友的手,示意对方不要担心,自己则竖起耳朵,聆听后面的动静。
她听见草被压低的声音,似是来人跪了下来,而许久,传来幽幽一声,“公主……”
是女子?
千予心一惊,那声音是如此哀伤,似是对死者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仅仅一声呼唤,竟听得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可是,她认识的人么?
珂萱么?
不,不是……
这清丽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陌生,五年的记忆的确可以让人淡忘很多事情,可是她搜遍了每一个记忆角落,也找不到关于这声音的任何痕迹。
而此时,墓碑那边传来细碎的声音,仿佛那女子正摆弄着什么,不久,千予的鼻间,沁入一种幽雅的淡淡香气。
涂涂又捏了她的手几下,千予转过头,便见到涂涂正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不用开口,她也知道涂涂要说什么。
“千予,是水仙的香气,你最喜欢的!”
是的,这香气,分明是水仙的香气,可是,她最喜欢的,其实是香味相似却远胜水仙的抚溟,只是因不愿让任何人知晓抚溟那与伏尧微妙的联系,便在寝宫里四处种满了水仙,是以周围服侍的人都以为,华公主最爱的便是水仙。
用水仙的熏香来祭祀雾华,如此看来,这来的女子,真是她亲近的人了。
可是,又会是谁呢……
脑海中的人影一个个闪过,她找不到答案,又想起方才涉莫名其妙的话语,只觉得思路愈发混乱。
突然,涂涂大力捏了她一下,将她从紊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她侧脸看向涂涂,却发现对方不停地挤眉弄眼,示意墓碑那边。
而她才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原来是那女子祭拜完毕,离去了么?
她忍不住探出头去,想看看那女子究竟是谁,却只见到一抹粉红色的背影。涂涂吓得赶紧将她拉了回来,小声劝阻道,“你疯了吗?”
“我……”千予低下头,一颗心依然忐忑地跳着,她明明已经抛弃了雾华的过去,可是,仍然会忍不住……怀旧。
脑中反复回放那抹粉红色,竟记起羲王宫里的侍女等级。如橙色为羽侍的象征一般,粉红色,是徵侍的颜色,而徵侍,为侍奉王后以及王子公主的贴身侍女。
是谁……究竟是谁?
许久,当沉寂持续了好一会儿后,涂涂终于肯探出头去查看,待见到周围总算是空无一人,才叹了口气,开始伸展腿脚。可怜的人,方才她因为担心蜷缩得那般紧,此时被神经的麻痹折腾得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千予也缓缓站了起来,从陵墓后走出,来到那墓碑面前。有无数朵洁白的水仙花被洒落在墓前的草地上,如同散落一地的雪花,三根散发着袅袅青烟的香,正插在那水仙之上,与新鲜娇嫩的花一起散发淡雅的幽香。
十年了,竟还有人这般惦记着自己……千予的心里,不禁有暖暖的东西流动。
余光无意扫见散落在一旁的黄色纸片,她疑惑着拾起,可见到上面画着的物事时,不由得心神一震!
难道说,方才那女子会是……
“好丑的画。”涂涂立在她的身后,也自然而然地见到了上面的东西,不由得扑哧笑了起来,“简直就是小学生的水平嘛,脸好胖,头发也乱糟糟的,还好没画眼睛,不然还不知道要丑成什么样子。”
“是呢……好丑呢。”千予低声道。
“是吧,你也觉得吧?”涂涂哈哈嘲笑着,可突然脑中惊雷一闪,才猛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一把抢来千予手中的纸片,死死地盯着那画上的人脸,眼睛瞪得老大,“不对……古代有这么画人的么?”这样简洁的线条,前卫夸张的抽象方式,竟像极了漫画里的Q版人物,“这……分明像是我们那里的人画的!”
千予没有说话,涂涂的话,一点错也没有,这张发黄的画,正是一名来自现代的人童心大发画出的拙劣之作。
这个人,正是她……五年前穿越异世化身雾华的她。
而画上的人是……
“你们两个!”忽地一声焦急的呼喊从身后传来,涂涂吓得手一颤,将那画跌落在地,可也顾不得捡了,因为她转身便见到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正急匆匆地朝这里奔来。
千予也愣在那里,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望着那随着距离拉近越来越清晰的脸,竟连逃跑也忘记了。
“你们……”粉红衣女子越跑越近,待来到二人身前,已是累得连腰也直不起来,大口喘气,一副痛苦的样子。
可当见到那副飘落在地上的画时,女子惊叫一声,顾不得痛苦冲过去将画拾了起来,捧在手中焦急地打量,仿佛生怕哪里缺了一角或污了一块似的。
终于,当反复确认画没有任何缺损时,粉红衣女子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俏丽的面上露出笑容,“太好了……”
果然……是她。
望着那陌生却又熟悉的脸,千予突然觉得眼眶被水气湿润了,而后,那些尘封许久的记忆,如夹在北风里的雪花,铺天盖地扑面而来……
“公主?公主?华公主!”起先是轻声呼唤,但在后来迟迟没有回馈后,变成了隐隐的不耐。
“公主……”一旁的粉红衣侍女有些不安,轻轻推了推那还在发呆的当事人,正摆着架势的华衣少女方从神游中恢复过来。
抬脸见到一名半老长者严肃的脸,华衣少女不禁面上一红,收起那别扭的架势,双手并合垂在身前,“午……老师。”
方才,她又走神了。可笑呢,不过见到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子从远处经过,便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别处……
“老师二字不敢当。”长者面上肃色不减,“午陵驽钝无能,教习公主这虎啸拳已有数日,可依然无法让公主领会这拳法的精髓,午陵心中愧疚,明日便向陛下请求另派能人教授公主武术一课。”
“我……”华衣少女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她岂会听不出午陵心里的不满与失望?午陵是她见过最认真负责又耐心的老师,而她也并非对武术不感兴趣,只是……
“还望老师息怒,雾华王妹冰雪聪明,悟性极高,学生相信王妹她只是对武术一时还未开窍,再多练习几日,必定会突飞猛进,渐入佳境。”见得她的为难,便立刻有一名模样俊俏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打圆场。
八面玲珑的引王子,嘴巴还是这么甜呢,千予心里轻叹,保持沉默,并没有一丝要表示感激的意思,因为她知道,这般的话,往往是一番新风波的导火线。
“哼,本来便是女子,只需乖乖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学学女红便好,真不明白父王为何要安排她学什么武术……根本是自取其辱。”一个不屑的声音传来,千予不必回头,便已猜晓是大王子桓启。
“启王兄……”宏引欲言又止,生性圆滑的他,在考虑要不要在此时便与这王位竞争者之一交锋。
但根本不用等他考虑完毕,便有另外的人帮腔开口,替千予打抱不平,“启王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那个天命之说你也是知晓的,雾华王妹乃我大羲国至关重要之人,只是自幼身体便虚弱多病。父王特意安排武术课,正是希望她能强身健体,快些康复旺我国运,王兄你怎可以说那样的话打击雾华王妹呢!”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本王子!”桓启向来自傲,哪里容得别人挑衅,此时眼里喷火,握紧拳,以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吼道,“哼!英奇!你自己真的信那预言么?还不就是看父王迷信,想和她搞好关系,让她在父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好争王位么?这点小心思别以为本王子看不出!”
“你……启王兄你不要欺人太甚!”被当众点破心思,那名唤作英奇的王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禁恼羞成怒,瞪着桓启拔拳相向,看来是想将武术课上学的一点功夫都用上来了。
于是,羲国王子们的武术课顿时陷入混乱,本来因为王位之争,王子之间已分为数个帮派,此时英奇与桓启一杠上,宏引乐得坐山观虎斗,更有不少人巴不得闹得越大越好,让羲王除去相斗二人的资格,遂都起哄着,竟无人愿意出来劝阻。
眼见箭在弦上,一场恶斗势不可免,在千钧一发之刻,一声如雄狮般的怒吼振聋发聩,“都给我住手!”
那声音里的威严,与羲王的王者之风相比,有不同却同样震撼人心的威慑力,众王子身形皆是一震,如同被雷击一般僵在原地。
“我好像……还没有宣布下课。”怒喝之后,午陵的面上依然是一脸平静,但这样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生敬畏。
“是……学生知错。”王子们将自己的野心收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午陵行礼。他们险些忘了,午陵,也是羲王身边的红人,除了得到天命的支持外,午陵的认可也是必不可少。
而在众王子皆噤声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午……老师,学生有些不舒服,可以先回去休息么?”
这声音一响起,众王子皆是一惊,有几名又习惯性地想说些讨好的话,但被午陵凌厉的眼神一扫,只好乖乖地闭了嘴。
“老师……”见午陵不说话,千予咬了咬唇,又问了一句。
“既然如此,公主便先回去罢。”午陵转过身去,叹息道。他该如何告诉她,他是那般看好她的资质,可惜……
“谢谢午老师!”千予如释重负,不顾周围王子们复杂的目光,拉着珂萱便往外跑。她已是极烦闷这般的局面,恨不得早离开一分是一分。
“公主……”珂萱跟着小跑,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方才您是故意把拳法打成那样的吧?”
“”千予没有说话,珂萱便以为自己说对了,得意地笑着,“奴婢就知道,不然姿势怎么会丑成那个样子?”
千予的步子一下子停了下来,珂萱正奇怪,却见到主子侧脸横了她一眼,“你再吵,我就随便找个阉人把你嫁掉!”
珂萱吓得顿时收了口,公主,公主好可怕……
可她若是知晓此时千予心里想些什么,怕是又要忍不住笑喷了。
太过分了……刚才打拳的时候,她分明是认真的,难道看起来真的很丑么?
千予拼命忍住撅嘴的欲望,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直直地往自己寝宫里走。这般无聊的日子,究竟还要什么时候才到头,她只望尽快找到方法回到现代。
突然眼前灰影一闪,如棕熊一般窜入了一旁的花木丛,便不再有动静。
“珂萱?”千予停住了脚步,目光紧紧盯着那丛花木,“你看到了么?”
“什么?”珂萱跟了上来,面上一片疑惑。
“”千予沉默着,犀利的眼神穿过花木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那阴影之中搜寻着不寻常的影子。
“公主?”见得千予的异样,珂萱顺着其目光看去,可除了见到墙角一丛半人高的花木外,便再也见不到其他。
“嘘……”千予示意噤声,然后提起裙角,轻手轻脚地向那花木丛走去。
她听到轻微的声响,仿佛里面的事物因为她的靠近紧张得动了身形,而当她越来越逼近,花木里却陷入一阵沉默了了看样子,对方是拼命压抑自己的焦虑不让她继续怀疑。‘
“出来。”千予说道,并不严厉,却也并不温柔。她无心干涉宫中的事,只是不知为何,竟对那灰色身影特别上心。
没有动静。
“公主!”珂萱紧张了起来,紧紧依偎着千予,“小心……不会是猛兽吧。”
“是人。”千予轻声道,然后继续盯着那花木,厉声道,“在我数到三之前出来,不然,我就过去了。”
“三……”
“二……”
可“一”还未出口,千予上前一步,伸手将那不明人物从花木丛中拽了出来。
“啊……不要打我……不要打……”凄凉的哭喊声从那人的口中传了出来,而看清手中揪着的人的模样,千予不禁一愣。
她本来以为那不过是哪个侍卫或宫女勾着身子潜入花木,哪里知晓,竟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一身灰色衣服破破烂烂,还沾了许多污浊的泥土,可脸上却更不堪入目,四处皆是青紫的淤痕,一只眼睛仿佛受了重击,四周青肿,连眼皮也半耷拉着,模样煞是可怜。
千予嘴唇抖了一下,然后轻轻将女孩放了下来。可当脚尖刚着地面,那女孩便不要命地拔腿想跑,可未料到千予并未放手,刚迈开一步,颈口传来的紧窒感便让她顿感绝望。
“不要……打我……”女孩抱着头缩成一团,小声哽咽哭泣,声音沙哑生涩得如同吞了乱麻,胆怯的泪水正如溪流,源源不断地从那眼角流下,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凄凉无助。
“公主……”见到女孩可怜的样子,富有同情心的珂萱好生难过,望望千予,又望望女孩,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打你。”千予平静说道,依然不放手了了她知道,若是放手,女孩必会再次逃跑。“可你必须告诉我,你是谁。”
“我……”小女孩眼里有光一闪而过,而后,她低着头,犹豫着不说话。
“小杂种!看你往哪逃!”
千予皱了皱眉,却忽地听到身后传来粗鲁的叫骂声,而很快,两三名凶神恶煞般的侍卫已经冲到身前。
“哼!以为有人在旁边我就不敢打你么!”一名满脸横肉的侍卫伸出手,便要将那女孩从千予手中抢过来。
可大手还未碰到女孩的衣服,千予一个手肘横击,迅速打在来人的胸口,那侍卫便闷哼一声,向后跌去,幸好后面的人及时扶住,不然估计得摔个四脚朝天。
好像……还是太用力了些。千予看看自己的左手,不满地皱起眉,这莫名获得的怪异大力真是难控制,万一哪天失手杀了人该怎么办?
“你……”那跌倒的侍卫并未看清千予的模样,只见到一身淡绿色,便以为是最基层的宫侍,不禁万分恼怒,摸着依然疼痛的胸口跳起来就想破口大骂。
却忽然见到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冲到自己面前,面上便挨了重重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