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秋,真正的“黄金满地”,但街道清洁工们挽起衣袖,戴上手套,一扫帚一扫帚地可不像是在扫“金片”,他们没有“聚黄金”的欣喜,有的只是高强度的劳动带来的累和连续劳作的心烦。他们既反感落叶乱飞,又烦恼枯叶死躺一地,因为那不是为市容市貌增彩,而是添乱。
丁一和小囡两个人的心情可不似这秋的悲凉,相反,是春的灿烂。从医院出来,两个人手拉手一路笑声一路歌。“小囡怀孕了!”他们把这一好消息第一个通知的是小囡的妈妈藤萝儿,第二个通知的当然是丁一的爸妈,接着是甘奶奶,再接着是他们的好朋友……
藤萝儿确认小囡怀孕后,不再犹豫,答应了让丁一和小囡两人搬进了她的洁净又美丽的小院里,院子虽不大,但主楼三层,东西小楼各两层,两道门两节院落,就是一座华贵的小别墅,小囡搬走后,平常就藤老太太和一个保姆,外加两个茶庄女员工,共四个女人住着,幽静、清新,直如世外桃源。
“老公!明天咱们去太湖划划船吧?”小囡每天快乐得像只小鸟。
丁一还没来得及回答,藤老太太从外面进来正接着小囡的话,说:“不用征求你老公的意见!妈同意你们去,游玩花费妈出,明天就去太湖玩……”
“不是!妈,我是不会反对的,但我是想不就是游水划船吗?就近的阳澄湖多方便?水域也不小啊!”丁一忙接过话说。
“老土了不是?这游山玩水是有讲究的,是以闲适、静美的心境去追求一时的愉悦,暂时地离开喧嚣超凡脱俗,所以是以纯自然景物和自然景物与人文景观结合好的两种情况为美,前者是纯净天然美,后者是巧夺天工美。最没有欣赏价值的便是城里强行围堵的片片水域,或者人为造出来的“水泥山”。这样的山水闪着名利的光芒,充满了金钱交易的俗气。这阳澄湖现在就是这样的一片水,去湖边玩还不如在家不出门。”小囡的一篇宏论博得了她们保姆的热烈赞美。四十多岁的妇人展现出二十多岁美女的灿烂笑容,说:“我就爱听咱家小囡说话了,爱听得不得了。又好听又有水平,就跟那……那春暖花开似的美,白云朵朵、鸟语花香的……”
“哎呀!阿姨,你这是怎么夸人的啊?我说的‘鸟语’啊?”
“不不不!我是说你们说话好听,就比那鸟唱歌还好听……”
“嘿嘿嘿……‘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不是什么夸人……”丁一也在一边故意挑逗说。
藤老太太笑着来为保姆解围道:“好了……你们两个别再没大没小的逗你们阿姨的趣儿了,其实,你们知道她是在夸小囡。呵呵呵……就这么定了,明天去太湖一游,全家出动!”
太湖风光,山清水秀、浑然天成。这方山水融淡雅、清秀与雄奇、壮阔于一体,碧水辽阔。烟波浩淼,峰峦隐现、气象万千。此时尚有菱角飘香,连天碧荷间,还间或掩映着粉的、艳红的荷花,尚看不出一些个凋零枯败迹象,因此,一片绿意盎然之中,那含羞窜起的荷花有绿叶的陪衬,还显得十分的娇艳。
突然传来歌声,朦朦胧胧的,很甜很清脆。渐渐地听到了唱词有:“荷花红来杨柳青,清水湖里长红菱,妹采红菱哥踩藕,红菱牵到藕丝根……”
快乐的时光往往是过得很快的。
中国人千百年来传下来的第一大节日,春节,就是“年关”,又到了。丁一自成年后,每年一听到“年关”这个词,就会想到一句俳句:“去年之所作,乃贯穿今年努力,所为之继续。”这是高滨虚子的作品,大意是从去年来到今年,人们将考虑很多事情,于是人们容易认为这两年之间存在着一个断层,其实完全不同,两年之间将由这一条连绵不断的坚实而粗壮的主线连接在一起。虚子不愧是人生的大师,只有她这种俯视人生的人,才能咏出这样的绝句,表现生命的气魄。
丁一的爸妈知道小囡怀孕,丁一无法带她回山村老家,决定过了春节来苏州看他们。但春节过去了,天却下起了大暴雪,封山阻路,丁一的爸妈没法出门了,只好电话里多说几句话,多叮嘱叮嘱,以此来慰藉牵挂的心。
“爸妈,姐姐!我和小囡都很好,现在和小囡妈、还有保姆一起过年,热热闹闹的可高兴了,就是……就是心里想你们,想得很……爸妈,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丁一语声哽咽了,小囡赶紧抱住他的头没让他哭出声来,怕被妈听到难受。
春光明媚,百花竞开。小囡的预产期快到了,丁一是一天到晚地歌声不断,不能唱时也得吹口哨,连口哨也不能吹时,比如吃着饭,那手脚也要有打音乐拍子的动作,或者干脆用身体扭出街舞的旋律。甘老太太笑逐颜开,藤萝儿更是喜上眉梢,原来呀!小囡怀的是双胞胎两个男孩儿,这能不让人高兴吗?任谁也得乐得屁颠屁颠的!
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有俩老太太张罗着,那还能有啥错不?丁一只是催一催他的爸妈早点动身赶过来,原来他和小囡租的房子没有退,还专门为爸妈留着呢!以便到时候能更好地侍候小囡坐月子。
这一天,春色烂漫。小囡起来照常在小院里走上几圈儿,她小巧的身躯现在几乎不能负担起那特别凸显的肚子,但是,为了小宝宝的顺利出生,也为了听从老公的再三嘱咐,无论多艰难她也得走一走。
丁一去火车站接爸妈了,临走时在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小囡的脸上亲了亲,还习惯性地伏在小囡肚皮上听听,然后真切地叮嘱两句:“儿子们!不许在妈妈肚子里淘气,乖乖听话,爸爸去接来你们的爷爷奶奶,走了哦!”
小囡坐下来用手抹把额上的汗水,然后随手捏了一个小番茄咬着吃,吃了一个又去拿第二个时,就那么轻轻一扭身,突然就小嘴半张发出“哎呦呦呦”的痛苦的叫声。
听到小囡的喊叫,藤萝儿和保姆一下子都跑了出来问:“怎么了!小囡,怎么了?”
“妈……哎呦呦呦,我肚子突然就疼起来了……疼、疼得厉害……”
“啊?这不是还有好几天来吗?……就要生了?忍住忍住点儿……快!救护车,叫救护车!”
保姆急着去打了电话,两人扶起小囡到门口。救护车来了,藤老太太要送去市中心医院,可随车医务人员说,病人情况不好,要就近入院,不然很危险。
“那……就近入院,就近入院!”
不久产房里便传来小囡痛苦的叫喊:“丁一!我一定要把咱们的儿子们生下来……健康地生下来……啊——”
伴着小囡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医生也宣布了危险,征求家人意见,要家人签字。反复拨打丁一的手机,却始终无法接通,人不见人,电话打不通,又气又急的藤老太太真想大骂人了。小囡坚持有危险时首先救孩子保孩子,藤老太太当然是考虑保大人了。事情紧急,老太太只好强行做主签了字。
又一阵小囡的哀嚎声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丁一——”小囡凄厉的一声喊,带来了婴儿第二声啼哭。
“婴儿健康平安!孪生兄弟。母亲暂时昏厥,体貌特征尚显正常,但不容乐观,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医生的话仅给亲人一个放不下心的一丝慰藉,尤其是藤老太太,原本并不苍老的脸上一霎时苍老了许多。看着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般的女儿,再看看一旁小摇篮里的两个外孙子,不觉已老泪纵横。
突然,重症监护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满身泥土、满脸血迹的男人撞了进来,惊呆的护士刚想往外赶人,见来人的头脸被纱布包裹了近一半,头上还有明显的血渍透出,一时没说出话来。藤老太太和保姆两人一看,这不是丁一吗?虽然藤老太太为丁一的此时才来极为生气,电话也不通,人影不见,但,看到这种情形,气也提不起来了,抬起的巴掌也无力打向丁一了……
“小囡!小囡……你一定要好好的!都怨我惹了事不能及时来陪你……咱们的儿子,两个……你看……谢谢你,谢谢你!小囡……”丁一涕泪交流,和着汗水、血水一齐打湿在他抓着的小囡的衣袖上。恰好此时小囡睁开了眼,看到面前的丁一,“啊!”的一声又昏了过去,慢慢地可以看到她眼里流出了泪。丁一理解她此时的心,她这个时候还在心疼丁一的伤,怎么来的呀?
丁一慌忙喊道:“小囡!我的伤不重,就破一点皮……我向你保证今后不再管闲事了!小囡,你醒醒呀……”
小囡努力地睁开了双眼,有点凄惨地笑了笑,更显凄苦地轻声说道:“儿子好吗?……为了我和儿子,你就改改吧!”轻轻扭过脸来,再看看儿子,再看看丁一,两眼瞪着,有吃惊,有害怕,有担心,更多的是心疼交织的神情,忽然这诸多神情一闪而逝,小囡再次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