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雷雨迅猛厚实，空杯盘里，泥洼道上，是天赐的酒。大红皮鞋溅了水，粉嫩裙摆沾了泥。
提了裙摆，盈盈低头。
夫妻对拜。
这一拜下去，便是柴米油盐的开始，男女同欢同愁的开始，于是日夜不得停息。她撒娇说：“街上流行的一款蝙蝠衫很好看，我想要一件。”他扔下一些钱给她：“光花不挣，我是提款机又怎么样，早晚也得闹亏空。”
她决定学理发，他不支持学费。她动用了母亲给的两千块，学了一年的理发。直到孩子的降临。那年，她刚满二十一岁，成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母亲。
她的生日，他还想着。买了一捧玫瑰花哼着小调回家，笑嘻嘻的说完生日快乐，凑过脸去巴巴的等着老婆印上一吻。
她拉下脸埋怨他不实惠，乱花钱。
他被泼了冷水，失了喜色。随便找了瓶子插进去。第二天一早，花朵全蔫了。又被她第二次埋怨。他暗自叹息，人花同命。
她说：“去拿阳台上晒干的两条蓝花的裤子，孩子又尿湿了，一天不知换过几次。下班回来时，买两袋奶粉，家里的只够吃一顿了，下半夜没得吃，孩子总哭个没完，奶水又不够。”他杵在床头望着孩子发了一阵子呆，走了。
孩子是洪福一个人来照顾的，婆婆绝不会插手管的。起先公公看不过眼，经常进屋来逗孩子不哭，使洪福腾出手来忙别的，被婆婆发现，免不了一顿臭骂，说何老头被那个小狐狸精迷了去，看孩子是假，只不定安的什么心。指桑骂槐连带上洪福。公公人老实，怕给儿媳招来那刺耳的骂，耐住想念孙儿的痛苦，几乎与那屋子绝了迹。
何一理顶着星星回到家，被子底下，伸手抚上洪福的身体，被她一把拨掉：“累了，睡觉。”声音疲惫坚决。他撒娇似的哼哼几声不见回应。无耐闭上眼睛，酣声大作。疲惫不堪的洪福早已顾不得质问何一理一番，明知他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准是途中聚了人打麻将。只是如洪水猛兽般的困倦袭上来，硬生生将那些事挤出九霄云外。
他加班次数的频繁使她心生警觉。
夜里，她托了邻居大婶帮看孩子，自己沿路找寻。灯火闪烁处，她看见他和********左拥右抱。他的肩上是小姐掉落的粉。她伤心的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给他的一巴掌落在自己的心里。
她勉强的挪到何一理身边拍拍他的背道：“何一理，回家吧！”
何一理先是一愣，而后镇作精神推开她道：“你先回吧，我过会儿再走！”
事到明处，他开始肆无忌惮。每日喝醉，身上每天沾着不同的脂粉气。她有埋怨有絮叨，他不耐烦，对她动手。
他醉着也明白一个事实，两个孩子是她的锁，两把锁，锁牢了她的人和心，任凭怎样，挣脱不了。于是，每落在她身上的拳头，毫不犹豫。她忍着拳头，说服他的领导每月她亲自支取他的工资。他偶尔翻到她塞到柜子空被子角里的钱，吃喝嫖赌严重受阻。
他向单位交了离婚申请。生活科长摸着秃头犯难，何一理借钱请秃头科长下了饭店，老头吃的高兴，当下批了申请。
离婚申请批准书到了洪福手里，她气得浑身像秋风里的树叶，巍巍地颤。
冷静过后，她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直奔秃头科长的办公室，将孩子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乱爬，指着科长的鼻子恨恨道：“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了解过吗？你擅自给何一理批准了离婚！你看好了，这是我和何一理的两个儿子，从今以后，我和我两个儿子就坐在你家不走了，吃喝拉撒都给我包着！”
秃头科长的脑门直冒汗，好言劝慰着这个来势汹汹的母亲，拿起电话拨给何一理：“你离婚那事，不行了。”离婚未遂，何一理深知是洪福从中搅事，气势汹汹，撞门进屋，看见洪福安然给孩子喂奶。
半晌她抬起头来说道：“离婚也行，说吧，先饿死哪个？大的还是小的？”他的手臂蔫蔫垂下。
何一理单位分了房子。三室一厅，宽敞明亮。洪福兴致勃勃准备搬家，却被人截在新房子门外骂了一通，洪福惊讶的说不出来话，倒是新房子挪出来的一位老人稍显温和的对她解释了几句。
原来，何一理在外纠集人打坏了他单位的领导，何老太太偷偷找人卖了房子交了赔尝，使得儿子何一理释放回家。
突然醒悟，难怪近几日来，何一理母子俩情绪不高，瞪眼看着洪福里里外外忙着收拾，他们对搬家却丝毫不热衷。
洪福一个头五个大，气到平静。
何一理被开除。他新的事情是，纠集社会盲流称兄道弟，专为一些老板追讨债务。靠的是人多势众，拳头硬块头大。即是打架，打出事的情况多，何一理一次又一次被拘留。何老太太心疼儿子，怕儿子在局子里挨打，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软硬兼施，逼着洪福筹钱赎他。公安局的门槛被他们两人踏了个平平坦坦。
何一理死性不改，得到钱后极度挥霍。没钱时，问洪福要，她不给，他打。
寥寥几次，他得了钱，他给她，她不要，他硬塞。她边用它兑换物质边念阿弥陀佛，只求这报不要落在孩子们的身上。
在她小小的理发店里，她仔细端祥自己的脸，年青而憔悴。她觉得自己将要炸裂开来。这是怎样的日子！我的孩子们的将来怎么办？注定要被这样的生活浸透乃至支配一生吗？不！她告诉自己绝不！她一拳挥上镜子，鲜血和碎片一同掉落，细碎凛冽，像她一颗冰冷的心。
孩子们留给婆婆，即使刁蛮，不能否认她对孙儿的好。在一个何一理醉后狂睡的夜晚，她背上早就收拾好的简单行囊，怀揣着对孩子们的万般不舍，含泪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