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她空灵的嗓音响起,“小王爷,轩辕公子,幽晴献丑了。”
言罢,水袖轻挥,玉指如兰摆定了姿势。大厅里一片静谧,片许,墨子矜指间微抬,一勾一挑,动作行云流水般,袅袅琴音便从他指间泻出。曲调由缓而急,如清风拂过山间溪涧,落花荡漾一方幽泉,细流涓涓而过,将心间的岩石磨去棱角,化作溪底那一块块圆润饱满的卵玉。琴音渐急,重重叠叠的水袖如波涛翻腾,浪海沉浮,鲲鹏越翅,乐音陡转,水幽晴脚尖飞旋,下腰,踢腿,水袖抛出,一收一放,挽出一朵朵袖花。墨丝飞扬,环佩叮当,随着她跳跃旋转的动作,将一身的美丽释放到极致。
趁着台下两人注意力皆放在舞台上的空档,李轩寻不动声色的从身后的帘子处退了出去,静静的立于后台观望。
她的目光略过舞台,停在轩辕羲身上。后者似有所感应般,将眸子转向她这处。
李轩寻赶紧收敛了气息,心中一凛。
好敏锐的观察力!
轩辕羲望着那静静的帘子,俊美皱了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因是宫沐阳包了场子的,整个大厅中便只他两位客人,平素笙歌艳舞,喧闹非凡的大厅,此时略显得有些空旷。但正是这份安静,让人更加清晰的感受到这无双的琴音,欣赏这绝世的舞姿。
琴弦颤动,一曲终了。
水蓝色裙摆在舞台上铺出一朵盛开的莲花,素指成兰花状置于头顶,臻首微仰,水眸如雾撩人心弦,轻飘飘的一眼,已尽夺天地万物的光华。
“好,好,好!”台下宫沐阳一扬酒杯,口中连道三声“好”字,惊艳之情溢于言表。
轩辕羲正欲说什么,大厅外却是传来“啪!啪!啪!”几声掌声,清脆入耳。
一人一身金黄锦袍率先踏了进来,一脸痴迷爱慕,“好曲,好舞!”
轩辕羲二人回头看向来人,露出几分惊奇。
“华祈。”
“表哥!”
宫华祈爽朗一笑,“我一听是你二人包了场子,便知有好戏可看。”说着,他眼光不自觉瞄向舞台上婷婷而立的水幽晴,目光中的迷恋不觉便多了几分。
李轩寻看向他,约莫弱冠之年,容貌与宫沐阳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宫沐阳眉眼间多了些顽劣之气,而他则偏向文弱沉静,一身皇室专用的金色长袍,透出几分威严肃穆。
“水姑娘舞姿倾城,果然名不虚传。”宫华祈微笑道。
“太子殿下谬赞了。”水幽晴盈盈一拜,臻首低垂,一双眉目光华流转,波光动人。
“姑娘客气什么,我表哥说好那便是好了,无需跟他客套。”宫沐阳笑着拉宫华祈入座。
他又转头看向帘子处,对着那朦胧的人影说道,“今日听了帝都第一琴师的琴曲,我虽不谙音律,但也听得出,果真是不同凡响。墨先生不如出来与我们喝上两杯。”
李轩寻好奇的看了眼宫沐阳,再看看墨子矜,将视线停在他身上。
京中素有传闻,客居王府的贵介公子轩辕羲与帝都第一琴师墨子矜间,原来还穿插了个三角恋的故事,女主角便是春雨楼的那位唱曲的清倌,容安雪。不过……看着墨子矜清俊的容貌,神色沉静如水。这样的人,会喜欢一个人?
这么想着,李轩寻心里却是一突,难道在自己的心理,是认为他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他虽外表清俊待人温和,却总会让她生出几分疏离之感。李轩寻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的,只潜意识里的认为,而已。
墨子矜沉默了片刻,身影晃动,缓缓的起身,“能与几位共饮,是墨的荣幸。”这么客套的说着,他人已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台上水幽晴再度一拜,正要离场。那太子急急的唤住,“水姑娘且慢,不妨同饮。”
“这……”
“华祈兄诚意相邀,可不要驳了人家的面子才是。”轩辕羲在一旁淡淡的说道。
水幽晴看了眼墨子矜,见后者依旧神色淡然,“好吧。”
一来二去,几人客套一番,李轩寻觉得无趣,便悄悄的退出了大厅。却不知她的举止皆被旁人看在眼里。等她离开后,轩辕羲只说了声如厕,便出了大厅。
回廊里,李轩寻正踩着木质长廊缓缓行着,身后便传来一声熟悉的低沉嗓音:
“你的剑不要了么?”
李轩寻回过头去,眼角一挑,以目光询问。
只见轩辕羲懒懒站在栏杆处,嘴角斜斜勾出一抹弧度,一双狭长双眼如看透一切。
他见李轩寻回身看他,笑容越发深沉,“果真是你。”
“从王府到青楼楚馆,你这个小丫头,到底意欲何为呢?”
说着,他一步步向她走近。
李轩寻再度看看他的脸色,确定此人出现在这里不是故意与她为难,否则,她不介意拿他练手,试试自己最近功力增长了多少。
“你来做什么?若是为了我的剑,不劳费心了,我的东西,自然是要拿回来的。”她淡淡的说道。
“可若是为了别的。”
“喔?那又如何呢?”轩辕羲饶有趣味道。
李轩寻面目一寒,沉声警告,“阁下还请勿多管闲事。”
说罢,她转身便走。轩辕羲这人,敌我不明,她不想无故惹上麻烦。
“等等,”轩辕羲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精光乍现,“或许,我们可以合作呢。”
一个有能力的合作者,值得他的挽留。
李轩寻心中一动,沉思片刻,转过头去微微一笑。
“好。”
不管他目的何在,不过对于能够给自己的计划提供帮助的,她不会拒绝。
廊内有风吹过,清秋的落叶回旋,卷起细小的微尘,两人墨发飞扬,静静的站在回廊两边,相视一笑。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合作,即便在很久之后,李轩寻也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若不是今日之事,自己恐怕也不会陷入后来的一系列阴谋权术之中。
李轩寻再回到大厅时轩辕羲二人已走了,只太子仍留在这里,看起来与水幽晴聊得甚欢,李轩寻见只有他二人在此,便没有过去打扰,只是略略扫了眼便离开了,匆匆朝竹阁去。
郁郁葱葱的竹林,竹绿如荫,枝影晃动摇曳,风吹过,泛着一股属于林间的清新气息。
李轩寻隔得尚远便见到一袭白衣,飘飘悠悠,怀中抱着从不曾离身的琴,脚步显得有几分不稳。
“墨先生!”她唤了声,追了上去。
墨子矜偏过头看她,一双蕴着冬日暖阳里的雪光的眸子泛着几分迷离,只见他微微皱着眉,如玉的脸庞上透着几分绯色。
李轩寻一讶,这是,醉了?
墨子矜不剩酒力。
这是李轩寻对他的新的认识,原以为,古人都是有几分酒量的,尤其是住在这烟花之地,没想到,这墨子矜竟然是个不会饮酒的,倒是颇让她有几分诧异。
她想从他手中拿过琴,将他送回去。不想却被他紧紧的将琴护在怀里,神情有些迷蒙,“别碰。”
李轩寻一愣,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欲抱琴的手势一改,去扶他的胳膊。
“墨先生,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便去扶他。
墨子矜听了她的话,一怔,似自言自语,“回去,能回哪里去呢……”
他语音中透着几分悲恸,李轩寻好奇的看向他,惊觉他眼底那淡淡的悲伤,竟似万年不化的冰河里,那凋落枯萎的雪莲,凄然孤寂,与世隔绝,在外人走不进,自己挣不脱的冰封里,渐化成残。
这个少年,总是用温暖与疏离并存的方式与人交往,他的内心,从不轻易给人看破。
李轩寻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受,默默的将他扶进竹阁里。
“墨先生,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醒酒汤。”将墨子矜扶到床上,他依旧紧紧抱着琴,李轩寻无奈的叹息,只好由着他了。
刚转身要走,手腕处被抓住,一股清冷传入体内。
“别走。”床上的人眉头微蹙,低语。
李轩寻看了看抓着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掌,洁白如玉,冰肌透骨。
“好,我不走。”她像安抚小孩子似的,柔声说道。话一出口,便被自己这难得的“温柔”给吓了一跳,真是……活见鬼了。
听到她的回答,墨子矜嘴角微弯,露出安心的表情,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房内燃着清雅的沉香,令人昏昏欲睡。
许久,李轩寻确定墨子矜睡着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抽出,将他怀里的琴拿开,替他将被子盖好。
出门时,再度看了看他沉静的睡颜,然后轻声将门拉上。
在她离开后,床上的人缓缓的睁开了眸子,一双迷离的眼眸已褪去了酒意,散发出几分清寒。
墨子矜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那温度依稀还在。
他皱着眉,舒展,然后又皱起。
“脉象奇怪,似是而非。”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房内某处传来一声低响,一阵咯吱声,房内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干娘。”还未见到人,他已唤出了名字。
卿容从暗门里走了出来,“刚见到南清也在,我便没现身。”
“嗯。”他淡淡的回了一声,已翻身坐起。
卿容看向他,眉头皱了皱,“你饮酒了?”说罢,脸上的那不赞同已化为关切,“墨儿,你知道你不能喝酒的。”
“没关系,干娘。”
“以我们在京城的地位,就算拒绝他们的要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卿容无奈的叹了口气,见他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她,便知他有事要问。
卿容宠溺的笑了笑,“什么事?”
说完,又补充到,“若是问那个丫头的事儿,我可没法给你答案。”
“您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墨子矜皱着眉毛陷入了沉思,半晌,“只要不是京中势力或是那方的人,便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