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孤独的帝王再度吐出重重的叹息,压抑在胸腔里的窒塞之意绞得他本就嬴弱的身子颤抖不止,看起来越发瘦弱。
“冬娘。”
细细的脚步声响起,侧门处,藕色宫衣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恭谨的行了个礼,“陛下。”
此人,正是达达的干娘,冬姨。
“可有那孩子的消息?”他缓缓平复着胸中的疼痛,面容平淡的问道。
“去了沙鹰寨后,至今下落未明。”冬姨低垂着眉眼,平静的答。
“那孩子,倒是有几分胆色。”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只是,迦穆对她,似乎太过在意。”
他垂眸,看着藕衣的妇人,“冬姨,朕该如何是好。”
他的语音平淡,让人猜不透其中的意味。
妇人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道,“帝王尊位,不得有私情所绊。”
“那就让她,永远不要在出现在迦穆身边。派人保护好迦穆,他是我漠国的希望。”
“这个我会安排下去的,陛下。”妇人添了岁月沧桑的面容带着一副默然的神色,仿若万般皆定,风雨不动。
“赤燕那边,可有新动向?”他似乎有些疲倦了,声音透着几分沙哑,神情却依然是紧张严肃。
对于这个大怪物似的邻国,他随时得关注着对方的动向,防备着那些暗中的小动作。还有国内那些明里暗里的权势争斗……他真的,太累了。
“事态已渐渐明了,看来赤燕国皇帝此次有备而来。宫湮洛带领的大军早前盘踞在沙鹰寨,如今顺势而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陛下,我们……”
“赤燕国的七皇子麽……他倒是下了决心,把他的儿子也给派了出来。不过,我漠国,又岂是这么好啃的?”帝王的威严从他的黑眸里蹦射而出,在诡谲沉浮的政治斗争中练就的沉稳冷静让他面临危机时,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半分弱势来。他不允许,冥氏的皇权也不允许。他的身上,背负的,是一国的威严。
许久,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传令张拓,伏兵龙源崖。”
两月时间,赤燕与漠国战况愈演愈烈。素有赤燕“神将”之称的七皇子不负国人众望,用兵如神,短短时日便攻下西南数座都城。
两国之间,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一场以屠镇为由的对外侵略,扩张版图的大战,在云疆大陆上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
然而,这些,都与远在帝都一心救母的李轩寻无关。
南阳王府。
二人进入大厅,轩辕羲不等主座上的南阳王邀请便随意寻了个位子落座,李轩寻则站在他身后,垂首默然。
“轩辕公子,您来帝都已有月余,贵国丞相大人对您的安危甚是担忧,特地派了使臣前来,护卫您的周全。”等他坐下,上首的南阳王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帝都原是建有专为迎接来使而设的使馆,不过贵国既然是特派使者前来护卫您的。您看是不是把使者们安排在王府?”
李轩寻用眼角余光暗暗打量着这位位于帝国万人之上尊位,独自掌控着南部十一城池权利的王爷……宫尹丰。
三十多近四十岁的年纪,面目方阔,透着一股纵横官场数十载的精明沉睿,以及帝王家生来的贵气。他的脸看上去给人一种正直的感觉,但就是这样一个外表正人君子似的人物,不惜以一镇千余人的鲜血,策划了这起两个帝国间的兵戎之争。
李轩寻收回目光,将自己有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她冷静下来,思考着如何能在王府找到娘亲,并且将她救出去。她肯定,她娘就在这王府之中!
思绪未定,耳边便传来轩辕羲的声音,慵懒中透着随意,像是不曾受过管教的富家子弟。
“那群老家伙,出来玩也要跟……这件事情,王爷安排就好了。”他表现出一丝不耐烦,却又似碍于彼此主客身份,而不敢太过明显。
“轩辕公子毕竟是……呵呵,既然如此,那负责贵国使者接风洗尘的事务就由本王负责。不过,到时还请您务必到场才行。”
“好。”一字落下,他像个急躁的孩子似的,再也坐不住,“王爷还有别的事商量吗?要是没了,我可就先去春雨楼听容姑娘唱曲儿了。”
宫尹丰淡淡的一笑,“没了,轩辕公子请便吧。”
虽是说得还算恭敬客气,但他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屑与轻视。
李轩寻在一旁看的分明,越发好奇这轩辕羲身份。
初见他时冷酷霸道暗含肃杀。楼阁上风流狂肆,却又精明沉静。此时人前一副不羁懒散的模样。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前世今生加起来近四十年,李轩寻第一次发现,她看不透一个人。
“真要去听曲儿?”她跟着他一路走过站岗的家丁和侍卫,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是出府的路。
“少问多做,跟着走就是。”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步子依旧不改,朝着王府大门而去,顺便提醒她,“现在在府中,我是主你是仆,仆人就要听主子的话。”
这句话,分明是借机调笑她。李轩寻面色不改,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这样的口舌之争,她不屑。
门口,车轿已准备周全。
一辆光彩夺目的轿子,镂空雕花车壁,若隐若现的可以看见内里景象,很是宽敞,翡翠的铃铛缀在四方飞角,声音清脆悦耳。轿门是向外对开式的两扇雕花圆弧木。这样的设计,可以让里面的人将眼前的风景一览无余。轿身刷了金漆,显示着它的华贵气派。
八人抬轿,着鹅黄色衣裙的俏丽丫鬟并行其右,这等出游阵仗,在名流云集、权贵遍地的京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夺人眼球了。
“轩辕兄,好巧!”
迎面,一人一身蓝衣高骑骏马而来。在五步处站定,朝着轩辕羲打招呼。
李轩寻抬眼看去,真是……熟悉,相当的熟悉!
这不正是被她绑架封口扔山沟里的南阳王世子,宫沐阳麽?
看来宫尹丰在京中果然有些势力,不过一日时间,就能在她谎报了假地点的情况下,在荒山野岭上把这位世子给找回来。
“沐阳,我正要去听曲儿,可有兴趣一路同去?”轩辕羲以慵懒的姿态坐在宽大的软垫上,一口“沐阳”倒是唤得顺口。
难道两人私交甚好?不过轩辕羲住在王府,两人年纪相差又不多,与王府世子有所交情,也是理所当然。
“听曲儿?好哇!我这正无聊着呢。”宫沐阳爽快应下。
家奴放下轿子,轩辕羲邀他一同乘轿,宫沐阳也不拒绝,利落的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身后跟随的侍卫。
“玉露,你上来伺候。”
她?李轩寻一愣,让她去伺候他?,这轩辕羲,还真给她端架子,摆起谱来。真以为他是她主子麽?
上了轿才知道,原来里面比从外面所见要大的多。
轩辕羲和宫沐阳各坐在一方软垫上,中间置了个小几,上面还放着酒水点心。一顶精致的小熏炉置在几上,袅袅升腾着淡雅清心的香气。
轿顶高阔,李轩寻直身站着,仍无半分拥挤之感。
宫沐阳甫一上轿坐定,便滔滔不绝的摆谈起来。两人在一起说的,也大多是些公子哥儿间的风流韵事,贵族间的斗富攀比。
宫沐阳此人,在帝都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不学无术。他对舞文弄墨、写诗作词毫无兴趣。也不工于刀枪剑棍,唯一的爱好,就是无所事事,整日招惹些事事非非。仗着世子身份,在京中他俨然是一群王公贵族、官宦子弟的领头羊。
这样的性子,李轩寻对他的言行不觉得奇怪。倒是轩辕羲,以她和他的接触,眼前这个一副风流不羁的男子,给她完全不同的感觉。她肯定,轩辕羲,在伪装着什么。
两人谈的兴起,轩辕羲吩咐李轩寻给两人满酒。
李轩寻将心中的怒气压下,不动声色的拿过酒壶倒酒。
宫沐阳自上轿便未看过她一眼,看来对她全然没有起疑。
“咦,沐阳,你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轩辕羲仿佛刚刚才发现似的,惊奇的问道。
李轩寻执酒壶的手一顿,看着宫沐阳左侧脸颊上,一道不甚明显的伤痕。看起来,应该是她把他丢山上时被树枝弄成的。
轩辕羲想必并不知道宫沐阳今日被绑架的事,他虽住在王府,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宫尹丰也不会告诉他。
宫沐阳听轩辕羲问起,本谈的正欢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想起他堂堂世子,竟然栽在了一个比他小的女娃子手里,“唉不说了,想起来就晦气。”说完,他灌了口酒。
“要是让我逮到那个臭丫头,我一定教她好看!”
怔于他突变的脸色,轩辕羲转而轻笑一声,“呵呵,真不知是什么人,能让你生这么大的气。”说完,他轻抿了一口酒,虚眯着眼,余光睨了眼李轩寻,眼底闪过一抹光芒。
“看什么看,倒酒!”宫沐阳狠狠的瞪了眼心中暗自思索的李轩寻。
被他一声吼,李轩寻回过神来,心底嗤笑一声,小孩子,还想收拾她?哼,还不够资格。
“是。”诺诺的满上酒退到一边,她安静站着,发觉轩辕羲投给她一个戏虐的眼神。她又阴寒的给了对方一个带着警示意味的回瞪。
轩辕羲会意,脸上却扯开一个更大的笑容。
走过大半个帝京街道,轿子在“春雨楼”前停下来。
显然轩辕羲常来这里,轿子刚停下,店伙计就热情迎上来,“轩辕公子,楼上雅间为您备着嘞!”
等出了轿子,发现南阳王府的世子也在,心里又是一阵激动,什么风,把这位大人物也给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