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来得特别早,天气又冷又潮湿。连着好几个礼拜,几乎每天都下雪,或是雨夹雪,或是下雨。另外,就只剩下刺骨的寒风和严霜了。这种天气马儿也觉得很受罪。天气干冷的时候,我们身上披着两条厚厚的毯子;下大雨的时候,我们浑身淋得湿透,没一处干的地方。有些出租马车夫有自己的雨蓬,可以用来遮雨,那东西不错;有些人实在很穷,买不起雨蓬给自己或是马儿遮雨,他们在这个冬天更加难熬。我们马儿工作半天以后还可以回到干燥的马房休息休息,可那些马车夫还得坐在驾驶座上等客人,有时候为了等舞会散场,不得不熬到凌晨一两点钟。
在霜冻或是有积雪的日子里,路面很滑,这对马儿来说是最糟糕的事。在这种路面上拉着沉重的马车踉踉跄跄地走上一英里,比在平坦的路上走四英里更累。为了保持平衡,我们全身每一条神经、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我们还担心自己会摔倒,这更是让我们筋疲力尽。要是道路真的很难走,我们的铁蹄会被磨得很粗糙,这样倒是可以防滑,可我们还是会感到害怕。
天气很差的时候,有些马车夫就去附近的小酒馆坐坐,让别人代为照看一下马车。这么一来,他们常常拉不到客人,用杰里的话说,还得在酒馆里花掉一笔钱。他从来没有去过“旭日酒馆”。附近有一家咖啡店,他偶尔会光顾一下——或者从经常到停靠点卖东西的老头那儿买几罐热咖啡或几个馅饼。他觉得,喝过烈酒和啤酒以后,人会觉得更冷;而暖和的衣服、可口的食物,还有家里那个愉快、体贴的老婆,才能让出租马车夫感到温暖。要是杰里没法赶回家吃饭,珀丽总会给他做些吃的送过去。有时候,他看见小多丽在对面街角张望,想知道爸爸是不是在停靠点。要是看见他在那儿,多丽就飞快地冲过来,手里提着一罐或一篮子珀丽准备的热汤或是布丁。这么一个小家伙,能够安全地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真是了不起啊!她可是个勇敢的小姑娘,觉得能给爸爸带来“第一道菜”很自豪,杰里常常这么说。停靠点的人都很喜欢她。要是杰里没空,他们就会帮他看着多丽安全地穿过大街。
这天天气很冷,还刮着大风,多丽给爸爸送来一碗热乎乎的浓汤,站在一旁看着他喝。杰里才刚开始喝汤,这时,一位绅士飞快地朝我们走来,撑起了雨伞。杰里碰了一下帽子还礼,把碗递给多丽,正要给我脱下马衣,这位绅士赶紧加快脚步走过来,大叫起来:“不,不,你先把汤喝完,朋友。虽然我的时间不多,可还能等你把汤喝完,然后把小姑娘安全地送过人行道。”说完,他就坐到马车上。杰里友好地道了谢,又回到多丽身边。
“看,多丽,那是位绅士。一位真正的绅士,多丽。他还有时间能为一个可怜的出租马车夫和一个小女孩着想。”
杰里喝完汤,把女儿送到街对面,然后按照绅士的吩咐,赶车去“克拉朋岗”。这位绅士后来租了好几次我们的马车。我觉得他很喜欢狗和马,因为每次我们送他到自家门口时,就有两三只狗跑出来迎接他。有时候,他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用安详、愉快的口气说:“这匹马儿有一个好主人。这也是他应得的。”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一匹为他干活的马。我知道女士们偶尔会拍拍我们,除了这位绅士,还有一两位绅士会拍拍我,跟我说些好话。可是,一百个人当中有九十九个人宁可去拍拍火车。
这位绅士已经不年轻了,他的肩膀有点向前倾,好像总是急着去办什么事似的。他的嘴唇很薄,笑起来很好看,可他常常紧闭双唇。他目光敏锐,下巴和头部的动作显示出他做事很果断。他的声音很愉快、很友善,能让马儿产生信任感,这个特点跟其他特点一样明显。
一天,他和另外一个绅士租了我们的马车。他们在大街的一家商店门口停下来,他的朋友走进店里,他就站在门口。街对面离我们不远处,有两匹骏马拉着一辆四轮马车站在一些储藏葡萄酒的酒窖前面。马车夫不在他们身边,我也不知道他们站了多长时间,可是,他们看起来好像等得不耐烦了,开始走动起来。才刚走了几步,那个马车夫就跑了出来,把他们拉住。对于他们擅自走动,他好像很生气,用马鞭和缰绳残忍地惩罚他们,甚至还鞭打他们的脑袋。我们这位绅士看到这一切,快步走到对面,用坚定的口气说:
“要是你不立刻住手的话,我会告你擅自离开马儿,还虐待他们。”
这个人很明显已经喝醉了,他说了几句脏话之后,就不再鞭打马儿,抓起缰绳,坐上马车。与此同时,我们这位朋友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看了看漆在马车上的车夫名字和地址,然后写在笔记本上。
“你想干吗?”那个马车夫咆哮起来,他甩了甩马鞭正要离开,却只得到一个点头和冷冷的一笑。
我们这位绅士回到马车上,他的朋友笑着说:“我原来就想,瑞特,你自己就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不要再去管别人的马和仆人了。”
我们这位朋友站了一会儿,稍稍偏过头,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糟糕吗?”
“不知道。”他朋友说。
“那我就来告诉你。这是因为人人都只想着自己的事情,不愿意站出来为那些受到压迫的人和动物说话,也不愿意揭发那些干坏事的人。看见这种事情,我没法撒手不管。许多人后来都感谢我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对待马儿。”
“但愿有更多的绅士能像您那样,先生。”杰里说,“在这个城市里这样的人实在太少啦。”
我们继续往前赶路,等他们下车以后,我们这位朋友说:“我的信条就是,要是我们看见残忍的、错误的事情发生,而我们有能力阻止却没有阻止的话,那我们就是同谋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