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步伐比正常的速度慢了一拍。
玉姨内心忐忑不安,步伐有点轻飘,即使脸上掩饰的很好,欧阳斯诺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异样。
很快,一楼到了。
玉姨借着抬头的瞬间,飞快的环视了一圈,捕捉到厨房里一抹藏青色的身影时,心里的紧张徒然减轻。
“小诺啊,你先进去看看你妈妈吧,玉姨给你倒杯牛奶。”
“好,谢谢玉姨。”
欧阳斯诺从善如流,回之以温柔一笑。
玉姨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好,其实一举一动都已经全数落进她的眼里。
欧阳斯诺在抽屉里拿了本《诗经》,再轻轻地坐到欧阳晴的身旁。
不着痕迹的掏出手机,戴上蓝牙耳机之后,在手机上看似随意地点了几点。
顿时,耳机里传来了厨房里清晰的声音——
这边,玉姨的余光瞥到欧阳斯诺头也不回的走远,一颗心才慢慢平息下来。
小诺已经有所察觉了,她得抓紧机会,能瞒多久就多久吧。
总好过让她时刻担心、愧疚。
“阿东啊,我得跟你说个事儿。”
玉姨进了厨房,谨慎地向外面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路过后,才压低了声音对江管家说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江管家疑惑又不安。
“刚刚小诺突然提起我和你的事,我来给你提个醒,统一一下口径,你也注意着点,我寻思着,她一定会找个时间问你的,这孩子就是这样,聪明得不得了,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我是担心……唉,你别露出破绽就行了……”
“你放心,我不会与她说的。倒是你,玉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么?”
江管家望着这个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素来坚硬的心开始止不住的泛疼。
“你明知道的,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的,我不能耽误了你……”
“我跟你说了无数遍了,我不在乎,不介意,我要的,是你这个人而已,玉梅,你怎么都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呢?”
“不,你不介意,可是我在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让你承担这个罪名啊,阿东你听我一劝吧,你还年轻,就别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了……我们、我们是不可能的……”
玉姨哽咽地说着,一抹又是一手温热的泪水。
“玉梅,除了你我的心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别逼我……你要是不乐意,我们维持现在的状态也好,你也别再说这种伤心话了……”
见到玉姨的红了眼眶,江管家心如刀割,语气马上妥协下来,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顺顺气。
“总之你要记住了,千万不能让小诺发现,这孩子负担太重了,可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玉姨伤心之余,还不忘再提醒一遍江管家。
“好好,我会小心的。”
江管家最是看不得她伤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只得声声应好。
“安家狼子野心,手段也是恶毒无比,小诺到底还小,这条路不知道得有多艰险,十几年了,我早已把她当做我的亲生女儿一般,这些年的经历你也看到了,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回想起这些年小诺经受的大小磨难,玉姨泪水泛滥开来,泣不成声。
“我又何尝不是……”
江管家从纸抽里抽出几张纸巾,心疼地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
“不提那些伤心事,快点出去吧,不然小诺该怀疑了。”
……
耳机里传来各种窸窣声,唯独少了说话声。
欧阳斯诺脸色沉重地把耳机摘下,收好。
她想了很多种情况,却没料到事实是如此的残忍。
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该是一种怎样的定义?
玉姨医术精湛,现在医疗科技也那么发达,饶是这样,都抹不去玉姨从心底升起的灰心。
所以,这句话,包含的绝望该有多重?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没有子宫……
永远都没有做母亲的权利,永远都填补不了生命的缺口。
相反,她却承受了玉姨毫不吝啬的爱。
欧阳家连累了她,自己又夺走了本该属于她亲生儿女的爱,阻断了她的幸福。
欧阳斯诺低下头来捂住泛红的眼眶,任各种情绪搅和、蔓延。
满室寂静。
沉默了一分钟左右,欧阳斯诺迅速整理好仪容仪表,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她想起在安家的那段日子,安家给她的感觉,充满了诡异阴暗。
她可没忘记,安家的女佣有大半是不会说话的,那是被安夫人毒哑的。
所以,玉姨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遭受了安家的凌虐。
很好,新仇旧恨,总要一笔一笔的还!
又一个决定在欧阳斯诺心中生根发芽。
“安琪儿,三日内,毁容。”
飞快的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删除。
欧阳斯诺压下心底的暗涌,微微抿着嘴角,打开音乐,播放一首曲调温馨轻快的钢琴曲。
音乐静静地流淌,偶尔传来几声轻快的鸟叫声,慢慢的驱散缠绕在她心头的暗沉。
欧阳斯诺闭上眼睛靠在柔软的椅子上,像是置身于世外桃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欧阳斯诺像往常一样,翻开手中的《诗经》,配着轻快的音乐,缓缓朗诵着。
清脆的嗓音抑扬顿挫,融入音乐中,渲染出一副清淡悠远的水墨画。
带着醉人的诱惑,回荡在房间,静默聆听,像是闻到了沁人的幽香。
每天早晨和晚上,她都会给欧阳晴念书或听一段音乐,或者给她讲娱乐时政新闻,或者给她讲人文地理,历史故事等等,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她一直都坚信,欧阳晴会醒过来的。
只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毫无起色,她内心的信念,也在岁月的侵蚀下,一点一点变得稀薄。
“妈妈,这次你又失约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欧阳斯诺拿起欧阳晴的手,轻轻地贴着自己的脸。
“你不想看到诺诺了吗?不想和爸爸在一起了吗?”
“我们一直在等着你,你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们……”
为了唤醒欧阳晴,欧阳斯诺不得已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眼角溢出一滴滚烫的泪滴,流串到欧阳晴的手,瞬间蒸发。
沉浸在回忆中的欧阳斯诺没注意到,欧阳晴另一只手的食指,微微的动了一下,然后,再也没了下文。
“小诺,来把牛奶喝了吧。”
玉姨端着牛奶走进来,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很好的隐藏了起来,看不出一丝异样。
“玉姨,为什么妈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欧阳斯诺很疑惑,十年前从安家逃离出来的时候,欧阳晴明明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样子,明明才三十出头的年龄,看上去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妪,她根本无法想象,欧阳晴被关在地下室的三年里,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而现在,欧阳斯诺静静地注视着不省人事的欧阳晴,虽然全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脸色却十分红润,皮肤白嫩有弹性,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如果忽略掉满身的插管,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睡着了的安静美少女。
她知道,现代医术还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里面肯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自从见识了君言澈身怀内力之后,她就更加确信,世界上,还有很多玄幻的东西。
比如,为什么欧阳晴能在植物人状态下迅速恢复到二十出头的美貌,并且十年都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小诺啊,有些事,本来想等到你妈妈醒了再告诉你的,可是现在,我也不太确定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还有一个月就到你的十八岁生日了,等你过了生日,玉姨再告诉你,好吗?”
欧阳斯诺看着玉姨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想肯定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非得要等她成年了才肯告诉她,仪式感这么强烈,是怕她承受不了吗?
“好,到时候我一定洗耳恭听,玉姨不要有所保留才好。”
玉姨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再也没说什么。
心情是理不清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