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诸侯如楚,鲁、卫、曹、邾不会。曹、邾辞以难,公辞以时祭,卫侯辞以疾。郑伯先待于申。六月丙午,楚子合诸侯于申。椒举言于楚子曰:“臣闻诸侯无归,礼以为归。今君始得诸侯,其慎礼矣。霸之济否,在此会也。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我有孟津之誓,成有岐阳之蒐,康有酆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宋向戌、郑公孙侨在,诸侯之良也,君其选焉。”王曰:“吾用齐桓。”
王使问礼于左师与子产。左师曰:“小国习之,大国用之,敢不荐闻?”献公合诸侯之礼六。子产曰:“小国共职,敢不荐守?”献伯、子、男会公之礼六。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子产善相小国。王使椒举侍于后,以规过。卒事,不规。王问其故,对曰:“礼,吾所未见者有六焉,又何以规?”
宋大子佐后至,王田于武城,久而弗见。椒举请辞焉。王使往,曰:“属有宗祧之事于武城,寡君将堕币焉,敢谢后见。”徐子,吴出也,以为贰焉,故执诸申。
楚子示诸侯侈,椒举曰:“夫六王二公之事,皆所以示诸侯礼也。诸侯所由用命也。夏桀为仍之会,有缗叛之。商纣为黎之蒐,东夷叛之。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诸侯汰也,诸侯所由弃命也。今君以汰,无乃不济乎?”王弗听。
子产见左师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谏,不过十年。”左师曰:“然。不十年侈,其恶不远,远恶而后弃。善亦如之,德远而后兴。”
秋七月,楚子以诸侯伐吴。宋大子、郑伯先归。宋华费遂、郑大夫从。使屈申围朱方,八月甲申,克之。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
将戮庆封。椒举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庆封唯逆命,是以在此,其肯从于戮乎?播于诸侯,焉用之?”王弗听,负之斧钺,以徇于诸侯,使言曰:“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庆封曰:“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王使速杀之。
遂以诸侯灭赖。赖子面缚衔璧,士袒,舆榇从之,造于中军。王问诸椒举。对曰:“成王克许,许僖公如是,王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榇。”王从之。迁赖于鄢。楚子欲迁许于赖,使鬥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申无宇曰:“楚祸之首,将在此矣。召诸侯而来,伐国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违,民其居乎?民之不处,其谁堪之?不堪王命,乃祸乱也。”
九月,取鄫,言易也。莒乱,著丘公立而不托鄫,鄫叛而来,故曰取。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
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曰:“其父死于路,己为虿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子宽以告。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迁矣。”浑罕曰:“国氏其先亡乎!君子作法于凉,其敝犹贪,作法于贪,敝将若之何?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偪而无礼。郑先卫亡,偪而无法。政不率法,而制于心,民各有心,何上之有?”
冬,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箴尹宜咎城钟离,薳启彊城巢,然丹城州来。东国水,不可以城,彭生罢赖之师。
初,穆子去叔孙氏,及庚宗,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问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适齐,娶于国氏,生孟丙、仲壬。梦天压己,弗胜。顾而见人,黑而上偻,深目而豭喙,号之曰“牛助余”,乃胜之。旦而皆召其徒,无之。且曰:“志之。”及宣伯奔齐,馈之。宣伯曰:“鲁以先子之故,将存吾宗,必召女。召女,何如?”对曰:“愿之久矣。”鲁人召之,不告而归。既立,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问其姓,对曰:“余子长矣,能奉雉而从我矣。”召而见之,则所梦也。未问其名,号之曰“牛”,曰“唯”。皆召其徒,使视之,遂使为竖。有宠,长使为政。公孙明知叔孙于齐,归,未逆国姜,子明取之。故怒,其子长而后使逆之。田于丘莸,遂遇疾焉。竖牛欲乱其室而有之,强与孟盟,不可。叔孙为孟钟,曰:“尔未际,飨大夫以落之。”既具,使竖牛请日。入,弗谒。出,命之日。及宾至,闻钟声。牛曰:“孟有北妇人之客。”怒,将往。牛止之。宾出,使拘而杀诸外。牛又强与仲盟,不可。仲与公御莱书观于公,公与之环,使牛入示之。入,不示。出,命佩之。牛谓叔孙:“见仲而何?”叔孙曰:“何为?”曰:“不见。既自见矣,公与之环而佩之矣。”遂逐之,奔齐。疾急,命召仲,牛许而不召。
杜洩见,告之饥渴,授之戈。对曰:“求之而至,又何去焉?”竖牛曰:“夫子疾病,不欲见人。”使置馈于个而退。牛弗进,则置虚,命彻。十二月癸丑,叔孙不食。乙卯,卒。牛立昭子而相之。
公使杜洩葬叔孙。竖牛赂叔仲昭子与南遗,使恶杜洩洩于季孙而去之。杜洩将以路葬,且尽卿礼。南遗谓季孙曰:“叔孙未乘路,葬焉用之?且冢卿无路,介卿以葬,不亦左乎?”季孙曰:“然。”使杜洩舍路。不可。曰:“夫子受命于朝,而聘于王。王思旧勋而赐之路。复命而致之君。君不敢逆王命而后赐之,使三官书之。吾子为司徒,实书名。夫子为司马,与工正书服。孟孙为司空,以书勋,今死而弗以,是弃君命也。书在公府而弗以,是废三官也。若命服,生弗敢服,死又不以,将焉用之?”乃使以葬。
季孙谋去中军。竖牛曰:“夫子固欲去之。”
【译文】
四年春季,周王朝历法的正月,许悼公到楚国,楚灵王留下了他,也就留下郑简公,再次到江南打猎,许悼公参加了。
楚灵王派椒举去到晋国去求得诸侯的拥护,郑简公、许悼公在这里等待,椒举传达楚灵王的命令说:“寡君派遣举前来的时候说:从前蒙贵君的恩惠,赐给敝邑在宋国结盟,说:‘从前跟从晋国和楚国的国家互相朝见。’由于近年来多难,寡人愿意讨取几位国君的欢心,派举前来请您在闲空时听取寡人的请求。您如果对四方边境没有忧患,那么就希望借您的影响向诸侯请求。”晋平公不想允许。司马侯说:“不行。楚灵王做事正在胡作妄为的时候,上天也许是想让他满足愿望,以增加他的劣迹,然后给他降下惩罚,这是说不定的。或者让他得以善终,这也是说不定的。晋国和楚国的霸业只有靠上天的帮助,而不是彼此可以争夺的。君王还是允许他,而修明德行以等待他的结局。如果归结到德行,我们还要去事奉他,何况诸侯?如果走到荒淫暴虐,楚国自己会抛弃他,我们又与谁去争夺?”晋平公说:“晋国有三条可以免于危险,还有谁能和我们相比?国家的地势险要而多产马匹,齐国、楚国祸难又多。有这三条,到哪儿不成功?”司马侯回答说:“仗着地势险要和马匹,而对邻国幸灾乐祸,这是三条危险。四岳、三涂、阳城、太室、荆山、中南,都是九州中的险要地方,它们并不属于一姓所有。冀州的北部,是出产马的地方,并没有新兴的国家。仗着地势险要和马匹,不能巩固,从古以来就是这样。因此国君致力于修明德行来沟通神和人,没有听说他致力于地形险要和马匹的。邻国的祸难,是不能以此来高兴的。或者是由于多有祸难而巩固了国家,开辟了疆土。或者是由于没有祸难而丧失了国家,失掉了疆土,怎么能幸灾乐祸?齐国发生了仲孙的祸难,因而桓公得为霸主,到今天齐国还靠着他的余荫。晋国发生了里克、不十郑的祸难因而文公回国,因此当了盟主。卫国、邢国没有祸难,敌人也就灭了它们。所以别人的祸难是不能去高兴的。依仗这三条,而不去修明政事和德行,挽救危亡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够成功?您还是允许他们。殷纣王淫乱暴虐,文王仁慈和蔼。殷朝因此灭亡,周朝因此兴起,难道只是在于争夺诸侯?”晋平公就允许了楚国使者的请求,派叔向回答说:“寡君因为有国家大事,所以不能在春秋两季按时进见。至于诸侯,他们本来就跟着君王,何必再惠赐命令呢?”椒举就为楚灵王求婚,晋平公答应了婚事。
楚灵王向子产询问说:“晋国会允许诸侯归服我国吗?”子产说:“会允许君王的。晋平公贪图小的安逸,志向不在于诸侯。他的大夫们多所需求,不能帮助国君。在宋国的盟约又说两国友好如同一国。如果不允许君王,哪里用得着在宋国的盟约?”楚灵王说:“诸侯会来吗?”子产说:“一定来。服从在宋国的盟约,取得君王的欢心,不害怕晋国,为什么不来?不来的国家,大约是鲁、卫、曹、邾几个国家吧!曹国害怕宋国,邾国害怕鲁国,鲁国、卫国为齐国所逼迫而亲近晋国,因此不来。其余的国家,是君王的威力所能达到的,谁敢不来?”楚灵王说:“那么我所要求的没有办不到的了?”子产回答说:“在别人那里求取快意,不行。和别人愿望相同,都能成功。”
天下大雨和冰雹。季武子向申丰询问说:“冰雹可以防止吗?”申丰说:“圣人在上面,没有冰雹。即使有也不成灾。在古代,太阳在虚宿和危宿的位置上就藏冰,昴宿和毕宿在早晨出现就把冰取出来。当藏冰的时候,深山穷谷,凝聚着阴寒之气,就在这里凿取。当把冰取出来的时候,朝廷上有禄位的人,迎宾、用膳、丧事、祭祀,就在这里取用。当收藏冰的时候,用黑色的公羊和黑色的黍子来祭祀司寒之神。当把冰取出的时候,门上挂上桃木弓、荆棘箭,来消除灾难。冰的收藏取出都按一定的时令。凡是禄位足以吃肉的官吏,都是有资格用冰的。大夫和妻子死后洗擦身体要用冰。祭祀司寒之神而加以收藏,奉献羔羊祭祖打开冰室,国君最早使用。大火星出现而分配完毕,从大夫和他们的妻子以至于老弱的生病的,没有人不分到冰。小官在深山中凿取冰,县正运输,舆人交付,隶人收藏。冰由于寒风而坚固,而由于春风而取出使用。它的收藏周密,它的使用普遍,那就冬天没有温暖,夏天没有阴寒,春天没有凄风,秋天没有苦雨,雷鸣不伤人,霜雹不成灾,瘟疫不流行,百姓不死于传染病。现在收藏着河川池塘的冰放在那里不用,风不散而草木凋零,雷不鸣而畜伤亡,冰雹成灾,谁能够防止它?《七月》这首诗的最后一章,就是藏冰的道理。”
夏季,诸侯到楚国去,鲁国、卫国、曹国、邾国不参加会见。曹国、邾国用国内不安定来推辞,鲁昭公鉏祭祖来推辞,卫襄公鉏生病来推辞。郑简公先在申地等待。六月十六日,楚灵王在申地会合诸侯。椒举对楚灵王说:“下臣听说,诸侯不归服于别的,只归服于有礼。现在君王开始得到诸侯,对礼仪要谨慎啊。霸业的成功与否,都在这次会见了。夏启有钧台的宴享,商汤有景亳的命令,周武王有孟津的盟誓,成王有岐阳的田猎,康王有酆宫的朝觐,穆王有涂山的会见,齐桓公有召陵的会师,晋文公有践土的会盟。君王打算采用哪一种?宋国的左师、郑国的子产在这里,他们是诸侯大夫中的能干人物,君王可以加以挑选。”楚灵王说:“我采用齐桓公的方式。”
楚灵王派人向左师和子产询问礼仪。左师说:“小国学习礼仪,大国使用礼仪,岂敢不进献所听到的?”献上公侯会合诸侯的礼仪六项。子产说:“小国以事奉大国作为职责,岂敢不进献所该做的?”献上伯爵、子爵、男爵会见公爵的礼仪六项。君子认为左师善于保持前代的礼仪,子产善于辅佐小国。
楚灵王让椒举侍从在身后,以便纠正错误,到事情结束,没有任何纠正。楚灵王问他什么缘故,椒举回答说:“礼仪,我没有见到的有六项,又怎么纠正?”
宋国的太子佐晚到,楚灵王在武城打猎,很久没有接见他。椒举请楚灵王辞谢他。楚灵王派使者前去,说:“在武城正有祭祀宗庙的事情,寡君将要把财礼敬献给宗庙,谨为不能及时接见您而致意。”
徐国的国君,是吴国女子生的,楚灵王认为他有二心,所以在申地把他逮捕了。
楚灵王向诸侯显示出骄纵。椒举说:“六王、二公的事情,都是以此向诸侯显示礼仪,诸侯也因此而听命。夏桀举行仍地的会见,有缗背叛了他。商纣举行黎地打猎,东夷背叛了他。周幽王举行太室的盟会,戎狄背叛了他。都是以此向诸侯显示骄纵所造成的,诸侯也因此而违命。现在君王过于骄纵,恐怕不会成功吧!”楚灵王不听。子产见到左师说:“我不担心楚国了。骄纵又不听劝谏,不超过十年。”左师说:“对。不是十年的骄纵,他的邪恶不会远播。邪恶远播然后被抛弃。善也像恶一样,德行远播然后兴盛。”
秋季,七月,楚灵王带领诸侯进攻吴国,宋国太子佐、郑简公先行回国。宋国的华费遂、郑国的大夫跟从军队。派屈申包围朱方,八月某日,攻下了朱方,逮住了齐国的庆封而把他的族人全部消灭。将要诛戮庆封,椒举说:“臣听说没有缺点的人才可以诛杀别人。庆封就因为违逆君命,才在这里,他肯不吭一声地被杀戮吗?如果丑事在诸侯中宣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楚灵王不听,让庆封背上大斧头,在诸侯军队中巡行示众,让他说:“不要有人像齐国的庆封那样杀死他的国君,削弱国君的孤儿,来和他的大夫会盟!”庆封说:“不要有人像楚共王的庶子围,杀死他的国君—哥哥的儿子麇而取代他,来和诸侯盟会!”楚灵王赶快让人把他杀了。
楚灵王于是就带领诸侯灭亡赖国。赖国的国君两手反绑,嘴里叼着玉璧,士袒背,抬着棺材跟从,到了中军之中。楚灵王向椒举询问,椒举回答说:“成王攻克许国,许僖公就像这样。成王亲手解除他的捆绑,接受了他的玉璧,烧掉了他的棺材。”楚灵王听从了他的意见。把赖国迁移到鄢地。
楚灵王想要把许国迁移到赖国内,派鬥韦龟和公子弃疾为许国筑了城后才回国。申无宇说:“楚国祸难的开始将会在这里了。召集诸侯就前来,攻打别国就得胜,在边境筑城没有人争论,国君的愿望都能如意,百姓能够安居吗?百姓不能安居,谁能够受得了?不能忍受国君的命令,就是祸乱。”
九月,取得鄫国,这是说事情很容易。莒国发生动乱,著丘公即位而不安抚鄫国,鄫国背叛而来,所以说“取”。凡是攻下城邑,不使用兵力叫做“取”。
郑国的子产制订丘赋的制度,国内的人们指责他,说:“他的父亲死在路上,他毒如蝎子的尾巴,还在国内发布命令,国家将要怎么办?”子宽把话告诉子产。子产说:“有什么妨害?如果有利于国家,生死都不计较。而且我听说做好事的不改变他的法度,所以能够有所成功。百姓不能放纵,法度不能更改。《诗》说:‘在礼义上没有过错,为什么怕别人说的话。’我不改变了。”子宽说:“国氏恐怕要先灭亡吧!君子在不厚道的基础上制订法令,它的后果尚且是贪婪。在贪婪的基础上制定法令,后果将会怎么样?姬姓的国家,蔡国和曹国、滕国大约是要先灭亡的吧!因为它们逼近大国而没有礼仪。郑国在卫国之前灭亡,因为它逼近大国而没有法度。政策不遵循法度,而由自己的意志来决定。百姓各人有各人的意志,哪里能够尊敬上面的人?”
冬季,吴国进攻楚国,进入棘地、栎地、麻地,以报复楚国攻打朱方这次战役。楚国的沈尹射到夏汭奔赴应命,箴尹宜咎在钟离筑城,薳彊在巢地筑城,然丹在州来筑城。东部地区发生水灾,不能筑城。彭生停止了赖地的筑城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