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得太远,回去还需要一段很长的路。杨静辰刷的一下打开一把天青色的遮阳伞,伞很大伞柄很长,把两人都能笼罩在伞下。好看的伞布似在两人头顶上展开了一朵大大的花。孤岚好奇的打量了下他轮椅下面的那个箱子叹道:“你那里面怎么什么都有?”
杨静辰笑笑,“女孩子要学会爱护自己的容颜,小心太阳晒坏了皮肤。”孤岚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没事,这点阳光算什么呀。”
没多久杨希文就打来电话问候杨静辰的病情,他已经听说杨静辰的腿暂时好不了。
“孤岚,对不住只得麻烦你了。”杨希文喟叹道。
“没关系,一点也不麻烦,六叔是一个很好照顾的病人。”孤岚的语调中没有一丝为难,反而有一点不该出现的欢欣。杨希文突然有一丝不安,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孤岚,要不我们请一个护工吧,你有时还得随我去应酬。”
“可是,如果我们都不管他,别人会怎么想,他毕竟是因你而受伤。”孤岚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一副顾全大局的姿态。她不由得暗暗鄙视自己的虚伪。
杨希文沉默了一会才无奈的道:“也只能这样了。”
“可是有时我需要女伴,若是让别人陪我,又怕你吃醋。”
“没关系,让她陪吃陪劳动都可以,但千万不要陪着上床,即使要上床也要提前通知我一声,免得我措手不及。”孤岚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杨希文一听这话心中的烦躁慢慢散去不禁埋怨道:“你总是不相信我。”
“我若不相信你,又怎么会和你结婚!我是怕你魅力太大,让别的女人情不自禁的献身。”今天的她就像嘴上抹了蜜似的。杨希文在那边爽朗的大笑起来,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恋爱时节。不停的试探追逐,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对方揣摩一会儿,孤岚也在微笑,天边的夕阳投射出最美丽璀璨的光芒,将要燃烧完一天中最后的光和热。
杨静辰在里屋坐着看报纸,外屋的谈话他该听的都听到了。他的目光略过茶具停留在一本摊开的书上,他忍了几次还是将书拿过来,是亦舒的《圆舞》。翻开第一页,他觉得有点意思,便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孤岚回来时看见他正拿着她的书看得一脸贼笑。
“真不想到你也看这种小说?”
杨静辰抬头:“我想看看现代的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估量一下自己的市场前景。”
“钱多得难以想象,帅得惊天动地,爱自己爱得一塌糊涂,就这么些要求。”孤岚慢慢总结道。杨静辰貌似认真的想了一下道:“这三者很难统一到一个人身上,就拿前两个来说,你知道的,资产雄厚的男人一般来说长得比较贫瘠。而且资产和体重往往成正比。就像你所说的,头上顶着撒哈拉沙漠,肚子隆起得像青藏高原,脸上挂着油汗汪汪的大庆油田。”
“呵呵,这是我年轻时候说的,现在不会了,太损了。长成那样又不是他的错。”孤岚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仿佛一个低头认错的小女孩。
“现在也知道自己太刻薄了,你要知道,伤害别人的人很容易忘记,但是被伤害的人却有可能永远也忘不了。如果对方是一个男人还好些,若是女人更麻烦。她们就像藏在暗处的毒蛇一样时不时会出其不意的咬你一口。所以,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人,至少不要言语上得罪。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宁可当一个心毒的人也不要当一个嘴毒的人,心毒别人不知道,嘴毒的人人人都知道。”孤岚从来没听到这样语重心长的话,心里既震撼又有一点触动。
“你看我的职业病又犯了。”杨静辰双手一摊,自嘲的笑道。
“不,我不介意。你的话很发人深省。我的嘴巴是毒了些,伤害了很多人,有的时候也很后悔,但是一遇到不愉快的事,我就会忍不住。我的话比我的思想还快。因为,小时候我的表哥表姐总是用难听的话骂我,我只能这样才能让他们都怕我,长大后……后来,慢慢养成了习惯。”孤岚的眼圈稍稍发红,泪水在眼里打了转了半圈又硬硬憋了回去。
“我知道的,我只是怕你得罪小人,以后对你不利,你看似厉害实则单纯,我怕你遭他们算计,而希文,他还年轻,不太会照顾人。”杨静辰忍不住推着轮椅靠了上去,把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洛孤岚不知怎地,突然心底犯酸,本来已经憋回去的泪水终于冲破理智的堤坝,疯狂的流下来。她也不知道,有些事情为什么在时隔多年以后,她还是不能释怀?洛孤岚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哭得累得睡着。半睡半醒间,她觉得有人抱着她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再轻柔的盖上被子,再轻轻的掩上门悄悄的离去。
洛孤岚一直睡到晚上九点钟才慢慢醒来。杨静辰已经做好夜宵还在等他。孤岚想起下午的事似乎有点拘谨,一直闷头吃菜。杨静辰给他夹什么她吃什么。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次又一次想起那个温暖的怀抱,想他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饭后,孤岚正想着要告辞,杨希文来接她了。他刚谈妥了一大宗生意,一副春苏得意的样子,根本没注意到孤岚的异样,临走时,孤岚连别都没告,径直上了车。
走到半路,杨希文才觉得她有点不大对劲:“怎么了?”
孤岚连忙收敛起来,尽力回复平静,她慢慢拢一下头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看今天那个老医生的神情很不对劲,是不是六叔的腿不好治,或者是年纪大了,骨头也脆了。”
“去,年纪大了,你小心六叔听见了跟你急,他老人家可只比我大六岁,正当盛年。”杨希文轻笑道。孤岚也跟着笑起来,脸色明亮了许多。
“不过好在六叔是个闲人,不然若是像我这样,那得耽误多少生意!”这话说得带有一点自得的意思。
“人家那叫悠闲活得才叫自在,哪像你像头黄牛似的,就知道拼命的挣钱。”孤岚忍不住为杨静辰辩护。
“我还不是为了你能过上好生活,为了咱们的子孙后代着想。”
“得了吧,纯粹是借口,你那是为了你的雄心壮志。杨家现在的钱够花上三代了。”
“女人果真是头发长——”杨希文看了看孤岚的脸色,知道这后面的话不能说出口便转了弯继续道:“在这个藏龙卧虎的城市,比杨家有钱的人多得是,我们不过是比一般人强些罢了,这做生意就像学习一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不能有你那些小农思想。”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思进取?”孤岚此时又像一头充满斗志的公鸡一样,火力十足。
杨希文轻拍她一下道:“你不思进取才好呢,你要是事业心太强了,我可受不了。”
杨希文又接着叹道:“我要为咱们的儿女们挣一大份家产。所以我还要继续加油。”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若是有本事根本不用你替他们挣;若是没本事,你留给他们再多的家产也会给你败光。所以你还是别想那么远吧。”杨希文眉头一皱道:“我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样子,难道,我的儿女不是你的儿女?”孤岚刚要回答杨希文又想起了什么紧接着说道:“对了,我一直想跟你说呢,咱们结婚也半年了,是时候该要孩子了,也许一有了孩子,你和我妈她们的关系会改善许多,我有几个朋友就是这种情况。”
洛孤岚冷笑道:“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是因为父母的喜欢才来到世上的,我不会让孩子成为改善邦交关系的工具。再说了,当初结婚时可说得好好的,我是丁克,这辈子就没打算要孩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杨希文猛地煞车,冷冰冰的问道。
“怎么?难道你忘了曾经说过的话?”洛孤岚依旧冷笑道。
杨希文慢慢回忆,当初他们热恋时,他似乎是曾经答应了她的。不过他那时以为她不过是在开玩笑。
他把火气往下压了压道:“那时我以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这世上哪有女人不愿当母亲的?你没听人说过嘛,没当过母亲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女人。”洛孤岚狠狠的瞪着他,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我跟你开玩笑?你觉得我那时像是在开玩笑吗?我当时明明说过,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才肯跟你结婚的,没想到竟有人以为我在开玩笑。”杨希文刚要开口辩解,被孤岚强硬的打断:“至于女人完整不完整那也不是用生育来衡量的,这纯粹是男权主义灌输给的女人的无聊概念,女人又不是生育工具。照你那么说,那母猪岂不是世界上最无整的雌性了,人家一年下好几窝呢?”杨希文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叹息一声道:“我真服了你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亏我当时稀罕得不得了。”
“彼此彼此,我发现有的人恋爱时就像开屏的孔雀,一身花团锦簇无比引人注目,结婚后看到的尽是秃屁股,不堪入目。”杨希文被这个比喻弄得哭笑不得,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洛孤岚,我发现你损人的本事越来越高级了,我真怀疑在我的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你柔情似水的一面!”
“我柔情似水的时候是有,不过,那不是给你看的,你觉得自己值得我柔情吗?”洛孤岚继续冷嘲热讽。
杨希文顿时青筋暴露怒容满面道:“好,我不值得我不配,那你告诉我,哪个男人配?哪个男人值得?洛孤岚,你别总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别以为自己挺不了起的。我就纳闷了,你到底有什么可傲的?论容貌,你不过是中等水平;论才华,你也只不过是半吊子;论性情,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这世上比你美貌比你聪明比你可爱的女人俯首皆是,我现在只要招招手就有一大堆往上贴。”
洛孤岚的心不由得一阵发冷,一股寒流迅速窜过全身,她气得身体微微颤抖。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看自己!她看着他那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恨不得上前扇他几巴掌,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却是怒极反笑:“杨希文,这话终于暴露出你的本质了!我还真得感谢你这么快让我认清现实。”杨希文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份,嘴唇动了动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洛孤岚根本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是的,我貌不惊人、才华平平、性情古怪,可我就是骄傲,我就是不肯降低自己的尊严。我不会让你们杨家的某些人那样,为了一个垃圾男人把自己踩低到尘埃里。你后腰挂镜子光照别人怎么不照照自己,论资产你比得上比尔盖茨吗?比得上李嘉诚吗?人家也没你那副不可一世洋洋自得的可笑样,也没像你那样从里到外的流露着优越感。你也就是那种腰里有几个钱就恨不得抖得索索响的爆发户而已。整天呼朋引伴的,硬把自己当成上流人士,也不瞧瞧你们杨家那种低级媚俗的底蕴和那副嘴脸,整天看不起比自家穷的人,对比自己强的人又拼了命的巴结。我告诉你,你们再过一百年也还是暴发户和小市民!”孤岚不顾一切的把压抑许久的话一股脑的全部爆发出来。
“好好,洛孤岚,今天我算看清了你。”杨希文此时真的是无话可说了,杨希文本来开始还觉得自己有点过头,现在看来,自己是小巫见左巫了。
“彼此彼此,停下,我要下去!”再多呆一分钟她会觉得想吐。洛孤岚腾的一下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好,你有种!”杨希文一看她下车火气更浓,蹭的一下踩了油门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