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凤城风调雨顺的年景居多。当地气候温润四季分明,非常适合棉花和小麦的生长。到了收获的时节只能在农田里看到两种色彩——小麦耀眼的金黄和棉花炫目的洁白。民谚有云:“从开封到北京,半路有个金银城”。这金银城即是凤城,金说的便是小麦,银自然指的是棉花了。这两样产品奠定了凤城农业的基础,也使凤城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实现了衣食自足。
工业方面相对而言就薄弱了很多。八十年代凤城有四宝,地毯化肥中轴制药。凤城的地毯都是纯手工织造,在当时很多人家的厢房里都悬挂着织地毯用的架子,织一块地毯要用一年的时间,但效益也不错,两块地毯的收入可以换来女孩子一套“三转一响”的嫁妆。这些沁染着年轻女子汗香的地毯一度畅销欧美,给凤城换来大量的外汇;凤城的化肥产业起步最晚但是发展最快,化肥厂曾经是市里规模最大工人最多的企业。企业在生产化肥的同时斩获无数荣誉,化肥厂的小青年们相当于后来的白领,是凤城姑娘们倾心的对象;凤城的中轴厂规模虽不及化肥厂那么大,但是环境相对优雅,满厂都种满法国梧桐,走在厂区仿佛能体会到园林的感觉。好的环境缔造好产品,据称在八十年代中期,全国每十辆自行车就有三辆用的是凤城产的中轴;凤城的制药厂历史接近百年,最初由一个法国传教士创办。就是这个制药厂在抗战时期为我军华北战区提供了足够的医疗保障,在民族解放的进程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建国后,制药厂在原有的基础上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曾连续七年蝉联省“双优”称号。遗憾的是,当时间进入九十年代后,这些曾经让凤城人引以为傲的产业在市场的冲击下相继衰败,再也无法焕发当年的风采。
齐茂奎当时的身份就是凤城制药厂供销一科的科长,在当时历史急剧变革的经济大潮中,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这个商机激励他坚持不懈地写下一百多封信邀请刘铭生回国,也是这个商机改变了刘铭生的命运,使他早早地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今天我们再回首****十年给中国带来的影响,不难发现经济并不是最大的受害者,相反我们一直忽略的文化所受到的创伤才是更大的灾难。改革开放后,随着生产力的恢复与提高,普通百姓的温饱逐渐得到满足,但与之相对应的文化建设却没有取得相应的发展。三十年来,几乎每过两年就会出现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社会现象,与文化无关,却又披着文化的外衣影响渗透着普通人的情绪和生活。齐茂奎对这些的观察理解远没有达到学术的高度,早些年的气功热和后来的保健品大卖让他总结了一个并不准确而又似乎说的通的理论,这个理论就是人在吃饱穿暖之后最大的需求就是长寿。制药厂的关系、聆寒望夏的传说和火热的保健品市场,齐茂奎通过这三个要素加上他的长寿理论演算出成功的法则。
齐茂奎的计划就是生产一款保健品,以聆寒望夏的传说进行文化包装,推向如火如荼的保健品市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的东风就是刘铭生的资金。现在东风回来了。
刘铭生变卖了美国的所有家产带加上积蓄一共带回来670万元现金,他把这些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于购置住房车辆等生活日需,剩下的悉数交给齐茂奎注入新成立的公司划为经营所用。他们又把这部分钱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交给凤城制药厂代工生产早已获得批号两年的“延康寿口服液”,剩下的钱全部投放到广告中去。
1995年,延康寿口服液一口气包下长春、沈阳、太原、石家庄四个城市几十家报纸,而且是整版套红连投数日。“得三北者成诸侯,得京沪者得天下”、“积蓄全力、重点出击”这些日后为商者耳熟能详的基本法则在当时的刘铭生的脑子里并没有深刻的概念,他这么做大部分靠的是直觉,犹如当年在美国的发迹,而他的勇气则更多地来源于成就一番伟业让柳云芳后悔的偏执信念。齐茂奎慢慢开始信服这个原来认为只能是金钱利用关系的暴发户,见证了三株、娃哈哈等靠广告成功的案例,再想想刘铭生的大胆运作,他似乎每一步都是有备而来。
1997年,延康寿持续广告投放超过一个亿,累计销售额超过十个亿,口服液的生产线从一条增加到十二条,全国各地赶来拉货的汽车从制药厂一直排到凤翔广场。靠一个产品救活了一个濒临破产的凤城制药厂,刘铭生开始名扬天下,鲜花和掌声蜂拥而至,他也收获了“杰出企业家”和“十大杰出青年”两项桂冠。这一年香港回归,受到这种腾飞情绪的渲染,刘铭生的内心也逐渐膨胀得越来越大,他开始谋划上市,全面业务开展,要建造一个跨产业的商业帝国,却没有注意到危机早已悄悄埋下伏笔。
我们能够想到的商业失败原因有很多,常见的有产权斗争、资金链断裂、盲目发展等诸多因素。非常不幸的是,这些病毒几乎全部感染到刘铭生和他公司身上。延康寿的产权并不归刘铭生,实际也不是齐茂奎持有,它的真正主人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凤城制药厂。严格意义上说,刘铭生的公司跟凤城制药厂是租赁和代工两种关系并存,当这种关系互有利益的时候,双方自然是愉快默契地合作,心照不宣地分钱。可是当刘铭生批了一块两百亩的土地要再建一个新制药厂的时候,这种明显另起炉灶的行为就迫使制药厂不得不收回延康寿的使用权来捍卫自己的权益了。而为了新药厂的建设进度,刘铭生挪用了一大部分原材料商的应付货款,这些货款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他逼向无力回天的绝境。多年以后凤城的人们提起刘铭生来常常抛出一个假设,假设他没有自建药厂,假设他仍然能跟后来更名“凤凰药业”的药厂继续合作下去,可能就是另一种结局。首先说,历史不容假设,即便假设,后来的市场证明,中国的保健品市场经过十年大战已逐渐走向理性和成熟,飞龙、三株、红桃K、太阳神等众多时代造就的保健品英雄都没能如愿迈过二十一世纪的门槛,刘铭生跟这些企业的掌门人相比并没有更多的独门秘笈,以他的本事想要平安过关似乎很难。
1998年2月14日晚,被供货商逼得无路可走的刘铭生给林嘉儿过了最后一个生日。他喝了两瓶老白干,然后独自围着凤城步行走了一大圈,最后跳入冰冷的息凤湖。他死去的一刹那间,他的天使林嘉儿正在香甜的睡梦中,而他挂念了十六年的柳云芳正在邻居家打着麻将等待她晚归的老公。刘铭生回国四年,竟然没有见过柳云芳一面,这之中的原因怕是只有他自己说的清楚,却也已经毫无意义。
四个月后齐茂奎正式辞职下海,他以儿子名字命名的大酒店正式开业,酒店规模之巨装修之豪华令凤城人咋舌。刘铭生则彻底消失于凤城的历史红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