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四周是雪山之峰难得又短暂的春季,朔风突然间却感觉到一阵寒冷,那种密密麻麻的冷意从心底升起,注入四肢百骸,令他措手不及,哐当一声,手中茶碗应声摔落,裂成几瓣,冷峻的眉再一次皱了起来,环顾四周,只余冰雪消融的细小声音,万仞冰川,飞鸟难渡,稀薄干冷的空气让他无端想起那个白玉似的女子。
踱步至院门外,众生阁的四个守门人笔挺的站成两排,头戴特质护具,看不清真实面容,但从他们手中雪亮的长剑,稳健的身体,以及周身泰山般的气势,不难判断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众生阁历来是巫教的关押之地,倘若是犯了必须以死相抵的过错,便会由这些看守之人押至炎狱阁,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制裁。他朔风再厉害,也不会傻到去和众生阁的人动武。何况,暗处还有烟风在,他不是不知道。
时间漫无目的的飘过去很久,他伫立在这里,看白雪纷飞,看雪玲花开,看水中自己寂寞的倒影,日复一日,却始终等不到她归来的消息。在这小院中,他不是什么神使,只是一个最平凡的人,这段时间他过得很平静,也很安详,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回忆过去那些温暖的画面,只是大部分的画面都与同一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墨色的身影轻如乌云,徐徐降落在小院门口,被关押许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来访——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面生得很,他黑色大氅上绣有一株墨色雪玲花——是墨韵阁的人。墨韵阁在雪山之峰的作用好比如一个喇叭,随时传递着各种各样来自不同人手里的命令。很快,那个男子拿出一张文书,看罢,守门的四个人立刻恭恭敬敬走到自己跟前“圣神使大人,您现在可以回去了。”
“嗯?”朔风觉得有些奇怪“教王大人赦免本使了?墨阁主可有回来?”
“他们只负责放圣神使出来,只听说圣女大人回来了,余下事情,圣神使怕是要见过了圣女方可知晓。”烟风不知何时从暗处钻出,眉目间一派清明之色。
那个女人?什么事劳她亲自下山?朔风不打算再问,他要去找白千羽,他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在自己被幽闭的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无暇顾及烟风。步履匆匆,有冷香擦过鼻尖,弥散出一副白色的幕布,在这极北之地升起。远方,那条名为云天的白玉长桥横亘在眼前,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认出站在云天尽头的那道身影,寂寞如雪,冰冷如雪,不是白千羽,又是谁呢?
“圣神使,别来无恙。”她淡淡开口,神情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痛。
“墨蝶呢?”他甚至没有问她此行的缘由,只是一心牵挂着那个他自风尘救回的女子。
“死了。”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声音冰冷如刀,甚至带了一丝浅浅的漠然。给了他当头一棒。
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朔风靠在云天上,玉石冰冷的触觉顺着手心传到身体每一个角落,几乎摇摇欲坠,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清透玲珑的巫教圣女“你杀了她?”
“没有。”白千羽惜字如金,忽觉项上一凉,竟是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好大胆!”那是朔风的武器——水痕刀,刀如其名,似水无痕。
“我只想知道,墨蝶是如何死的。”
白千羽周身杀气迸发,白衣无风自动,一阵冰雪飞扬。朔风无惧。不知为何,白千羽没有出手,巫教圣女安静了下来,开始用她一贯冰冷无感的声音,讲述在青山城发生的一切。
“就这样,墨蝶选择自尽在我的白羽剑上。归根到底,是为了你。”白千羽平静的讲完最后一个字,转身看向朔风。
是恐惧?还是伤痛?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像一滴流入心湖的血,扩撒出一整片红。
“她就在那里。”白千羽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朔风闻言抬头,双目如电,盯着白千羽。白千羽从未在他眼里看过这样的眼神,印象中的他,身侧永远有着无数绝色的傀儡女子,温柔的满足他每一个要求。那时,他的眼里只看得到一种热切的光,如今,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满了哀伤,绝望,这与墨蝶临终前的眼睛一般无二。她忽然有些害怕,开口,不住有些颤动“该告之的我已告之完毕,朔风使,告辞。”
“白千羽。”走出不到十步,朔风的声音诅咒般的响起。她转头,看那个尊贵的圣神使用雪白斗篷裹住已逝女子冰冷的尸体。
“你一定只能毁在我手里。”朔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说罢抱起墨蝶飞速掠下云天长桥。
长桥之上,只余白千羽一人独立,墨蝶死了,正如她最后所说,她的死,将成为朔风与她势不两立的关键。
教王大人,你成功了呢。白千羽依旧波澜不惊,云天上忽有琴声传来,若有若无,淡漠寂远。
源泉谷的惜蝶亭旁垒起了一座青坟,盖上最后一蓬土,佳人的脸已被完全遮蔽,音容笑貌却在心间愈发深刻起来,朔风白玉似的手轻抚上冰冷的墓碑,突如其来的怅然若失重重敲击上心头,细节越来越清晰,疼痛越来越窒息,泪落如鲛珠,落进脚下黄土,流淌进黄土里,再也无法醒转的佳人身旁。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墨蝶,待得来日,我必将与你同归于此处。你可愿?朔风撮唇尖啸,陆陆续续的,身后站了一群绝色女子,她们容貌年轻,娇嫩如花,目光却呆滞如泥偶,正是那群拱他玩乐的傀儡女子。
朔风走至傀儡女子身旁,手中水痕刀翻飞上下,一阵寒光闪过,傀儡女子应声倒下。没有了你,她们的存在又有何意义,朔风在此立誓,从此绝不再触碰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其实细看之下不难发觉,那些倒地的傀儡身上,总有着许多相似之处,眉眼,姿势,声音,拼凑起来,都像极了同一个女子。
朔风脱下身上她亲手缝制的雪狐斗篷,披在了新立的墓碑上,他久久的坐在墓碑前,一坐七天,不眠不休。至此之后,他的身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御寒斗篷。
只余那首《葛生》,不停歇的响彻在僻静的惜蝶亭,那正是她一贯吹奏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