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有着华夏‘第一神山’之称自古以来被赋予无数飘渺传说的昆仑山顶,入目处尽是茫茫无际的皑皑白雪。
寒风料峭,风雪飘扬。
就在这天寒地冻隔绝世上大多数生物生机的环境中,透过斑驳的雪幕和凄厉的寒风,竟然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道跪地的身影。
本来纯黑的发梢已经被雪花染成霜白,身处于足以冻彻心扉的人间极境,他却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与这片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渐渐的,那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上开始爬满冰霜,紧抿的嘴唇透着如纸的苍白,可他却恍若未觉,只是静静的盯着面前和他一样凄凉杵立在风雪中的简陋木碑,眼神中透露着一股远超出他年龄的悲怆和苍凉。
狂风呼啸,愈演愈烈,风雪漫天纷扬,年轻男人衣着单薄的黑色风衣,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刺骨的厉风和钻心的寒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的伸出手,动作轻柔,近乎小心翼翼,像是抚摸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般,一点一点拂去木牌上沾染上的雪花。
慈母郁静瑶之墓,不孝子李青帝立。
随着雪花被拂去,一行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得斑驳的猩红字体透过过密集的风雪一点点显现出来。
没有一气呵成的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字迹明显看得出有些青涩,但却透着入木三分的锋锐。
顷刻间,就仿佛有一股滔天的戾气与怨愤透过木碑,也穿透了十五年的岁月,随着鼓荡的厉风,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中呼啸开来。
年轻男人静静看着面前的墓碑,犹如没有生命的雕塑,除了不断用手拂去落在木碑上的雪花,其他时间都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在这里跪了多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穿着道袍的老人仿佛凭空出现在了年轻人身后,无声无息,蓬松的雪地上看不到任何他由何而来的痕迹。那副刺在道袍上的精密八卦图案在上顶格外白亮的光线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辉,眉目斑白如雪,长长的白须随着呼啸的寒风而飘浮摆动。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看破大千世界厌倦万丈红尘的世外高人,那这个老道或许就是那类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仙人物。
老人静静立于风雪之中,道袍被疾风吹鼓得猎猎作响,他却岿然不动,看着跪在地上已经快要成为一座雪雕自己却似若无察的年轻人,轻轻叹息。
这样的场景,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呈现。
整整持续了十五个年头。
十五年。
漫数人这一生,又有多少个十五年?
如此漫长的时光,完全足够一个幼稚的孩子,褪去软弱,成长为顶天立地的铿锵男儿了。
沉默良久,老人看了眼漫天风雪中却一尘不染的木牌,眼神复杂。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六月初九,不是什么节假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可是在这个比同龄人承受太多也成熟太多坚强太多的年轻人心中,这个对普通人而言无关痛痒的日子,却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承受之重。
六月初八,一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的忌日。
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许人间见白头。
郁静瑶,风华绝代的极品红颜,曾美名满华夏,她尚在人世的时候,不知道令多少达官显贵神魂颠倒,令多少英雄枭雄竞相折腰。可是岁月无情,十五年弹指一挥间悄然流逝,现如今,也许只有昆仑山顶冰天雪地之中这一块小小的木牌才能象征着她曾经到这个世界上来过。
老人收回目光,看向似乎不知道他存在的那道身影,幽然叹道:“青帝,该下山了。”
听到老人的呼唤,年轻人即使跪着腰杆却仍笔直如标枪的身子微微动了动,身上堆积的雪花随之颤落。他却没有回应,眼神依旧静静的盯着木牌,仿佛这块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木牌就是他眼中最割舍不下的风景。
老人也没有再劝。
随着太阳的逐渐攀升,冻彻人心的寒温虽然没有得到多少缓解,但风雪却慢慢小了起来。白茫茫的冰川之上,阳光普照,反射出斑斓无限的炫目色彩,整个昆仑山顶一片冰晶剔透,洁净无瑕,恍若世外仙境,美轮而美奂。
寂静无声之中,半个小时的时间无声息流逝,随着柔和下来的风雪,年轻男人终于直膝起身,也许是跪地时间过长,他站起来的时候动作有些微微迟钝僵硬,随着身上的积雪簌簌抖落,他伸手抹去脸上冰霜,出现在冰川之上的,是一张足以震撼住任何女人的脸庞。
鼻梁高挺出不羁的狂傲,一双英挺的剑眉投射出一种睥睨天下的锐气,幽暗深邃的眼瞳如星辰大海,与其对视,仿佛就能让人沉沦其中无可自拔,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加上堪称鬼斧神工的俊朗五官让那张脸仿佛古希腊的神话雕塑,肤色不像当下吃香的那类阴柔小白脸般白皙滑嫩,却充满了铿锵男儿的刚猛和坚毅,年纪虽轻,身上却带着迷人的沧桑气质。
有的男人如书,有的男人如酒,而有的男人却似毒,足以让女人飞蛾扑火,堕落沉沦。
拥有一张完美脸庞的年轻男人转身,面对将自己一手抚育成人的老人,嘴角牵扯出一丝浓到化不开的苦涩笑意。
“师傅,你叫我去哪?”
将孩子抚育成人,这本是为人父母应尽的职责和本分,可他却可以说从未体味过父母双亲同在的温情。于十五年前含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人世的母亲被当时还孱弱得是个孩子的他亲手埋葬在了这片与世隔绝没有纷扰的昆仑山顶。而那个赋予了他生命的男人,从他母亲离世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没有去想起过。
不想、也不愿。
有些人死了,却永远活着。有些人活着,却与死了无异。
年轻男人望着这片冰冷寒苦的昆仑山顶,眼神迷茫,透着哀伤。
普天之大,除了这片遗世独立的冰川绝地,似乎就再也没有了让他可以安身的地方。
“从何而来,归往何处去。”
老人的嗓音略带着些沙哑,有着符合他年纪的沧桑,还有一丝仿佛来自昆仑山的苍凉和飘渺,低沉的嗓音随着风雪四散飘浮,最终和天地融为一体。仅仅一个很普通的站立,却犹如亘古不灭的存在,这个眼眸都开始有些浑浊的老道士,此刻看起来却似乎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