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梨花伴月的途中,刚进梨树峪,过三岔口,沿着山涧边徐徐而行,舆旁的夏荷悄声问秋菊:“秋菊,你眼神好,看看那儿是不是跪着人?”
秋菊看道:“看穿着像是个宫女。”
我坐的高,长身看了看,那人低着头,没看清脸,衣服样式是两年前的宫女装。我重新端坐好,摆正衣摆:“许是谁惹着春桃了,这丫头自从嫁入章佳府,府里上下都是她打理,难免眼里容不下沙子。”
夏荷道:“素尚斋只有春桃一人看家,及外殿几个侍卫,哪里还有旁人?若是梨花伴月的人,为什么不在永恬居外台基上跪着,倒跑到这山涧边来跪。”
因我每次出入,都乘舆轿,又有护卫从旁保护,前呼后拥,故而并不觉得害怕,听夏荷说不是梨花伴月的人,顿觉脑后有些冒凉风,我欠身问夏荷:“不会是刺客吧?”
夏荷一怔,转瞬莞尔一笑:“主子但放宽心,这是皇家圣地,又有侍卫扈从,怎会有刺客?”
“不是就好。”我胆子顿时壮起来,又向前行了数十米,我点脚示意抬轿的太监住轿,我从乘舆上下来,夏荷伸手扶我,我摆了摆手,边说:“无妨。”边走过去。
走到近前,那人听到脚步声,头垂得更低了,我唤她抬起头,那人方慢慢抬起头来,见是个温婉少女,眉清目秀,冬梅微怔了怔:“明玉?”
我才想起,她是明玉。明玉较之前清瘦了许多,细打量下,明玉竟生得极美,跟高三姐容貌竟不相上下,高三姐美得娴雅,她则是美的俏丽。
心里感慨,这样端庄温婉的美人,怎么当年看她,竟感觉不出她的美呢。此时她脸上泪痕犹在,更让人觉得弱不禁风,我轻声问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明玉道:“回主子,奴婢奉万岁爷之命,过来侍候主子,故而在此迎候主子。”原来声音也这么轻柔。
我哧的笑出声:“原来是御驾钦点!即是奉圣命,岂敢劳大驾跪迎本宫。”
回到素尚斋坐下,春桃服侍我净面、净手,边给我擦手边问:“主子,有心事?”
我苦笑着抬起眼:“这半天,我一动未动,话也未说半句,你怎就看出我有心事?”
春桃把帕子递给冬梅。冬梅端着盆出去。春桃让夏荷、秋菊也先出去,关上门,春桃走到我身旁:“以往擦手、擦脸,主子从不用奴婢等侍候,今儿似心不在焉。”
我叹了一口气,把刚刚在傅仁寺发生的事儿跟春桃说了一遍。春桃道:“从奴婢听说明玉放出来那刻起,就想到会有这个安排。奴婢想到了,难道万岁爷想不到吗?”
我问春桃:“那我该怎么办?留也留不得,赶又赶不得。”
春桃道:“如今遵太后懿旨怎能不留?既然万岁爷准她过来,想是已安排妥当。先给她安置个住处,至于安排她什么差事,慢慢想,此时倒不必急。”
我点点头。春桃出去吩咐秋菊把抱厦最西首的屋子腾出来,给明玉住。
晚膳后,我把给乾隆做寿礼的靴子拿出来,检视一下,见线头都剪妥当了,命夏荷包好,放到一旁,夏荷道:“主子不是给万岁爷还绣了双寿袜吗?”
我方想起那双袜子还有两针没绣完,走过去从枕头下取出袜子:“你不提我倒忘了?近来总是拿东忘西。前儿个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嘉妃叫我等她一会儿,结果出来我就忘了。还是嘉妃身边的宫女追出来,说她主子请我留步,我才想起来。原来竟是四阿哥从山上抓了一只小鸟,送给我玩儿。”
夏荷笑道:“主子当时还推拖,四阿哥好不容易抓到的,留着他自己玩儿吧。结果回来,足足玩了一下午,又是喂水、又是喂食,还亲自动手给小鸟洗澡。”
我忙起身:“你不说我竟忘了喂鸟,它一定饿坏了。”
冬梅笑道:“早就喂了,连笼子套也放下了,此时怕是已经安歇了。”
绣好袜子,夏荷接过去收好。
冬梅给我铺床。我抬眼从玻璃窗望出去,天上一轮圆月,孤单地挂在半空中,我笑道:“为什么世人都要挤到中秋节那天来赏月,这会儿看着它怪孤单的,你们陪我赏会儿月可好?”两年前中秋,明玉被打入辛者库,贵妃回宫,我被禁足,月没赏成。今年怕是又要重蹈两年前覆辙。
秋菊道:“正巧早起万岁爷打发人送来葡萄、苹果、西瓜,还有十几颗荔枝。奴婢去摆膳桌。”
坐在庭院里,想起几年前和亲王送了我一只兔儿爷,倒忘了放哪儿了。春桃拿件披风给我披上。
我拿起一颗荔枝递给她:“你穿的这样单薄,怎么不找件衣服披上,万一不小心病了,我如何向阿桂交待?”
春桃笑道:“昨儿接到家信,他已请旨去金川。万岁爷已经应允了。”
我笑道:“我是该欢喜呢,还是该替你惋惜!”
既然往金川派将,看来金川之役并不像张广泗奏报的那样一帆风顺。
春桃脸一红:“主子又打趣奴婢了!”
转头见明玉从抱厦里走出来,已换了今年的宫女
装,只是她身材娇小,衣服有些不合身。
我唤她到近前:“本宫本不想留你,奈何太后懿旨,皇上圣旨,本宫不敢不遵!只是你可恨我?”
明玉慌忙跪下:“奴婢当年冲撞主子,罪有应得,主子心慈,没有杀奴婢已是感恩戴德,哪里还敢恨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