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冷着脸走过来,抬手在我身上甩了两下子:“你外婆是白骨精,还是蜘蛛精?整天把你外婆是妖精这句话挂到嘴边上,在家里人面前没大没小也就罢了,有外人在也敢胡说八道。”
我龇牙咧嘴地忙求饶说:“我说外婆是妖精,意思是说外婆年青,不夸我会说话,我就够委屈的,这会儿倒拿我身上练铁砂掌?再说了赵宏利也不是外人,是您未来的外孙女婿。”
外婆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话,看了看我:“未来的外孙女婿?那么说我这次破了戒到北京来算是白忙活了,怪不得你妈这次总劝我,说你的事自己会有主见的,不用我操心,原来你们大伙合起来瞒着我。看我一个人上蹿下跳给你们解闷儿。你们不用嘴上夸我年青,背地里拿我当老糊涂看。”
赵宏利从开始的羞愧到后来的吃惊,再到现在的镇定自若,让我领教了他的态度转变之快,可以直比变色龙,他见我和外婆的气氛越来越僵,家里的人竟没一个过来劝和的,有些吃惊(这些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忙走过去把外婆扶到沙发上:“并没有哄外婆开心,要不是亲耳听到小池管您叫外婆,我绝对不敢相信您是做太奶奶的人了。我刚才以为您生气是因为我把您叫老了。”
外婆原本紧绷的脸,被赵宏利的几句话给逗笑了,她白了我一眼:“同样的话,在不同人的嘴里就是不一样。这孩子说话就是让人心里舒坦。”
赵宏利抬眼看到妈走过来,他侧目看向我,我对他使了个眼神,告诉他是‘妈’,他看着我点了点头,直起身,给妈鞠了一躬:“阿姨好。”
妈端庄地笑了笑:“你大哥大嫂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夸你有教养,对小池也好。一直担心小池配不上你,怕她高攀了。”
我妈对我说话向来不过三句,就和外婆一样下道,没想到今天也能说出这么一段冠冕堂皇的话,有些让我刮目相看的感觉。后来一算妈的话只有两句,看来她老人家也有自知之明,绝不踏过第三句话的坎。
赵宏利谦虚地说:“不是小池高攀,我倒要感谢小池不嫌我满身铜臭,大哥很小的时候立志学医,想做个出人头地的人,他说了,商人重利,医者救死扶伤,根本没有相比之处,他弃医从商,去做喜欢的事,而把这利欲熏心的职业留给了我。”
爸大笑着示意他坐到沙发上:“谦虚自古都是传统美德,你小小年纪能懂得为人之道,就说明你的高明之处,商人重利,但是现在哪儿不是利字当头。”
秋姨端上来几杯茶,递到赵宏利跟前的时候,赵宏利赶紧欠身要起来,被爸制止住了:“你秋姨不是外人,你不用太拘束。”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拘束,连平常声音最大的外婆和大哥也堰旗息鼓,悄然无声。大哥坐在外婆身边,端着茶杯给外婆喂茶,大嫂则坐到沙发背上给外婆捶背,这两口子把外婆哄得合不拢嘴。外婆和言悦色地笑着,转眼看到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外婆是对大哥大嫂是春天般的温暖,对我则转过秋天,直到寒风般的凛冽。
赵宏利逐渐地和爸找到了共同语言,从古代的书法,到诗词歌赋,再到茶道,越谈越投机,我一个人百无聊簌,转头看见妈和秋姨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我也站起身走进去:“都做什么了?”
秋姨指了指桌餐厅桌子上摆得满满的菜说:“做了十几道,也不知道有没有赵少爷可口的,人家吃惯山珍海味,嗓子眼细得恐怕咽不下去这些粗茶淡饭了。”
妈笑了笑说:“我跟你说去大饭店订一桌算了。你非要逞能,一会儿丢人现眼可别怨我。不过娶了我们家瑶池,除非不在家吃饭或者请个佣人,否则让瑶池做饭,他的嗓子眼想不变粗也不行了。”
我叹了一口气:“妈,人家武松是三碗不过岗,你是三句话不过岗,说话超过三句就现出您的真面目,刚才我真怕你说什么老张家的二小养了三只羊,丢了一只怎么还剩三只之类的。”
妈笑着骂我说:“你瞧瞧,还没过门,就嫌你妈给你打脸了,难怪你外婆骂你,今儿你要不是沾了你对象的光,我保你刚迈进家门,你外婆能把你骂得五天五夜合不了眼。你还敢跑这儿跟我练嘴皮子,你外婆骂你的时候,别指望我给你解围。”
一想到外婆横眉冷对的样子,我心里就发怵,一物享一物,我外婆就是我的兢星,所以听外婆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心里盼望着赵宏利能把外婆哄好了,冲淡她对我的仇恨之心。
为了挽回我的形象,我挽起袖子帮秋姨做饭,妈不相信地问我:“你会吗?”我笑了笑:“妈,我刚才没好意思顶你,这半天我是光看到你动嘴,却一下手也没动,你这么还不如大嫂那样,干脆不进厨房。”
妈低声说:“你小声点,别向天气预报一样,什么都广播,你大嫂刚和你大哥和好,你别在往盐里倒点醋,何况是我不让她进来的,她可能有喜了,刚才进来没站一会儿,就直呕。”
我抿嘴笑了笑:“你这还和电影里一样的情节,见到干呕就说谁怀孕了,原来我也一直这么认为,那次看到外婆干呕,我还霎有借势地说:‘外婆,你老人家是不是怀孕了,最好给我生个小姨,我不要小舅。’结果被外婆大骂了一顿,她三天三夜没合嘴,还不许我睡觉。”
妈也不知道是被油烟呛的,还是我的话呛的,秋姨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才停下来,把杯子放到理石板上,笑着说:“从此以后,你就说什么也不去你外婆的家,你外婆骂你,只能改成用电话骂。”
我帮秋姨配好凉菜,把它们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你们家的传统美德,就是爱骂人,从大舅到小舅,特别是二姨,承袭了外婆的衣钵,表姐和表哥说,哪天要是听不到二姨的新闻联播,就像菜里没放盐一样没味儿,妈别说就你最文明。骂人不吐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