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乾隆亲自到弘昼府上祭奠亡灵。在府外下辇,见所挂所供之物,与弘昼生前给自己办的葬礼一个规模,走到府门,见跪了一院子人,都身著白衫,低着头,看不出谁是谁?我亦步亦趋跟在乾隆身后,一路上只听人带着哭腔,高声说道:“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来到弘昼灵前上了一炷香,灵堂内白茫茫的一片,中间一副紫红色的大棺材,乾隆紧走两步走到棺前,抚棺痛哭,我看到棺材,知道弘昼此时躺在里面,并不像以往坐在此处大吃大嚼,心里难受,也跟在乾隆身边痛哭起来,一直把他当做知己,一向洒脱的他不该如此走完他人生的路程,他应该比乾隆更长寿,用乾隆的话说,他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人。
乾隆命我扶起跪到最前面弘昼的嫡福晋吴扎库氏,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扑到我的怀里痛哭起来,哽咽着几句,竟然昏死过去,乾隆皱了皱眉说:“你劝劝她,她是当家主母,她要是病倒了,这个家如何支撑。”乾隆由弘昼的四个儿子陪着,出了灵堂。
我命人扶着福晋,来到她和弘昼的房间,我还是第一次来到他们的居室,里面布置的简约大气,见在墙上挂着几副弘昼的画像,看着有些像郎世宁的西洋画法,在墙上最省目处,有一张弘昼的素描,正是在魏府见他生气时为他所画的那幅。旁边题着一首诗:自笑诗成债,犹愁岁欲残。栖迟深屋里,拳曲冻毫端。老眼垂垂暗,名家的的难。终年无合作,将底世人看。世未稀真鉴,吾惟取自怡。粗材贪拨闷,暮景厌徇知。服散行移晷,焚香坐阅时。八方求道后,无限夕阳迟。
我忽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想法,不论如何我终究不是弘昼的包衣奴才,不能象第一次一样毫无顾忌地痛哭,强忍着眼泪没流出来。弘昼在世的时候著过一本稽古斋集,里面收录了很多诗,我曾在诗集里看见这首诗,诗名叫自怡。
弘昼侧福晋看我看那幅像,走过来说:“也不知道哪位高人给他画的,一直珍藏着,倒看得比郎世宁画的几幅更精贵。”我心一酸,眼泪掉下来,一直以为弘昼云淡风轻,视功名富贵如无物,原来却也是多情之人。只可惜有些事情,心不由己,我一直只把他当成朋友,甚至哥哥一样敬爱。
嫡福晋,侧福晋,及一些命妇陪着我从后院出来,弘昼长子永瑛告诉我乾隆临时有事,先行回宫了,留下龙辇等我,我刚想上辇,在辇前跪了很多人,跪在前面的是魏清泰家的三少爷,后面的是魏府一众女眷,魏家虽被抬了旗,念着弘昼的好,仍以包衣身份为王爷祈福。老清泰过世的时候,我回去奔丧见过他一次,转眼他已成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已生华发的老人。我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扶起他说:“你们虽是皇亲国戚,但是做人千万不能忘本,今天能以一个包衣的身份为弘昼祈福,不但不会折了你的身份,也是在为你们自己祈福。”三少爷赶紧给我磕头,连连称是。
从弘昼府回来,我一直闷坐在宫里,静宜一句说:“十五阿哥吉祥。”永琰挑帘子走进来,永琰今年十一岁,比同龄孩子高半个头,他跪到我身前,我拉起他,他扑到我怀里,我笑着拍了拍他说:“在你皇阿玛面前是个极乖顺的孩子,到了额娘这儿来撒娇来了。”
我问他从哪儿来,他说从皇祖母处来,皇太后在众多孙儿中最喜欢永琰,常让他去宫里陪着皇太后解解闷,我问他皇太后怎么样了,永琰说:“就是一直想五叔,说她都八十多岁了,倒活得硬梆梆的,五叔按理不像短命的人,是不是和大伙儿逗闷子,又是装死,还差人去看看,都说早下葬了,还不信。”
我心痛了一下,别说太后就是我到现在也不相信弘昼过世了,他的音容笑貌,时时萦绕在我心头,一闭眼就会想起他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的样儿。和一口一个小魏子叫我。闭上双眼,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弘昼过世刚满一个月,我的七公主出嫁了,乾隆嫁女的排场,场面之弘大,旷古少有,七月十六日是钦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乾隆身穿龙袍衮服,在保和殿设盛宴,款待固伦额驸拉旺多尔济和王公大臣们。宴罢乾隆升坐保和殿,我在他身后帘子内坐着,云静先到乾隆跟着行礼拜别说:“皇阿玛,皇额娘,女儿今日一别,虽相隔不远却不能似在宫里日日孝敬膝前。女儿别无所求,只求皇阿玛、皇额娘身体康健。”说着拜倒在地,看着女儿长跪不起,我捂住嘴,忍不住哭起来。又怕出声,搅了喜庆气氛,只得强忍着。静宜递过帕子,我忙擦了一把。
此时拉旺多尔济走到云静身侧跪倒,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这个女婿,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个半大孩子,长得很清俊,身材健硕,比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还高大魁伟。
乾隆沉默了大约两分钟,对云静说:“你是朕的女儿,在宫中是金枝玉叶,出了皇宫,你就是拉旺多尔济的妻子,应谨遵孝道,侍奉公婆,勿以身份高贵,而使萧墙内乱。”乾隆提笔做了一首诗:‘藩屏世泽效匡襄,重见秦台引凤凰。畏辱和亲鄙娄敬,费奢匿爱笑同昌。结缡戒勿恃尊贵,就邸勉教孝舅嫜。嘉宴聊因循典例,无须兰省赋催妆。’
乾隆对拉旺多尔济说:“朕希望你在重见秦台引凤凰时,不忘藩屏世泽效匡襄。”拉旺多尔济向上磕头说:“臣何德何能岂敢受此殊荣。”(注藩屏是卫国的重臣,匡襄是辅佐帮助,此句是乾隆希望拉旺多尔济成为匡扶社稷的重臣。)乾隆走下金阶,一手挽起拉旺多尔济,一手挽起云静,对他们说:“给你们额娘磕个头,就起程吧。”看着小夫妻双双跪倒,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强忍着泪水,勉强嘱咐了他们几句,就哽咽着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