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梵音的学生?”桑泽铭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压迫而出这么僵硬的一句话。他兀自消化了半天,才终于长吐出一口气。最后,才喃喃地出声。“难怪了。你竟然能够调的出‘小轮回’。既然你能够调的出‘小轮回’,那么你是梵音的学生,也就没有什么好让人觉得奇怪的了。”之后桑泽铭自言自语地说着的这些话,不知道是自我安慰,还是其他的什么。
只是,过了半天之后,桑泽铭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话虽然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不能不说,苏离,你实在是瞒得太好了。这个事实也太让人觉得惊讶。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知道什么叫做‘目瞪口呆’,你做到了,你让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虽然之前,我为你调出的‘小轮回’而惊讶。我同样也为你精湛的调香术而感到惊讶,但是,今天你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梵音的学生……正因为这样,所以当初你才敢那么笃定的跟我打赌吗?其实你早就胸有成竹,有了十足十的把握,一定可以赢我的,对吗?”
桑泽铭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叹息的意味。但是苏离却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够完全赢你。就算我是梵音的学生,那又能代表什么呢?我毕竟不是梵音。我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去赢一个已经是首席调香师的你。更何况,你是所有人公认的桑总监。如果我不是梵音的学生,而是换做另外任何人的学生的话,我想,刚刚这些话,你也不会说的。桑泽铭,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我也就不在意了。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么讲。”
苏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香水里不容许掺染一丝一毫的杂质。这件事别人不懂没什么,但是你不会不懂吧?是谁的学生又怎么样?就算我的老师是梵音,那又怎么样?她从来没有多教给我什么,只是让我把每一种香料的味道记在心上。她训练我的时候,从来不会告诉我具体的配方,而是只会告诉我一种香料的名字,让我根据记忆里的味道叙述出来。或者,她给我一种香,让我在有限的时间内说出其中香料的名字,让我来告诉她具体的配方。老师不过是名气大一点罢了,如果不是她研制出了‘轮回’,我想,她的名气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何必要这样被人耿耿于怀的记在心里呢?又何必……我要把她的名头挂在口中,让别人都知道我是她的学生?”
“对不起。”桑泽铭听完苏离的话,不禁开口对她道歉。“对不起,苏离。刚刚我……我是太惊讶了。你说得对,你不过是有一个名声比较大的老师罢了。这并没有什么。”桑泽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刚刚,我只是听你那么说,自然的就以为,这是你布好的陷阱。是我冒失了。我像你道歉。”
苏离轻轻的摇摇头。“没事。其实在准备告诉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也许你会这么想也说不定呢。没想到,还真是让我一语成缄了。不过,桑泽铭,我宁愿你当着我的面问清楚,讲清楚,从今以后我们可以当作从来没有这回事。我也不希望在这之后,原本可以坦诚相对的事情,变得心有芥蒂。”
“这个我当然知道。”桑泽铭看来也是同样赞同着苏离的意见。“好了,既然已经说开了,那么以后我也不会再提这件事。而你是梵音的学生这件事,我也会为你保密。不过,你刚刚说,梵音已经去世了?这是真的吗?”
苏离点点头。“对。她……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的苦等和抑郁成为她不能解开的心结。其实,与其说她是被病魔缠身,不如说,最后她是死在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那张网里。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心里的牵挂之外,也没有什么是可以留住她的。对于她而言,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而且,‘轮回’之所以被称作‘轮回’,大概也不止是其中香料之间的首尾相连,和相互轮回的缘故。对于人生的生老病死的轮回,也许也被饱含在其中。就像是一个圈,没有头,没有尾,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苏离最后的几句话声音变轻,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说给桑泽铭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有问题想要问。”苏离把目光移回到桑泽铭的身上,她调节了一下心情,努力忽略掉刚刚眼前,回想起母亲去世时的那一幕,扯了另外的一个话题给桑泽铭。
“嗯。我是有问题想要问你。”桑泽铭一点儿要隐瞒的意思也没有,他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是梵音的学生,那么……是不是代表,你的手里,也同样拥有‘轮回’的配方?”桑泽铭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丁点的表情也没有。苏离不动声色的跟他对视,想要从桑泽铭的眼睛里看出些,除了平静以外的其他情绪。可是最后一点儿斩获也没有,她这才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有。如果我说没有的话,你相信吗?”苏离不禁挑了挑眉,在回答完之后,再这么反问了一句。但是桑泽铭似乎比她更加的狡猾,他的唇抿了抿,再问了苏离一句。“你说呢?”如果这话是我回答给你的,那么,你能够相信这样的说辞吗?
苏离努了努嘴,她的眼睛微微的垂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想好了怎么回答。于是她把头抬起来,认真的看着桑泽铭的眼睛,“但是我的手里,真的没有‘轮回’的配方。如果我敢这样保证的话,那么,你会选择相信我吗?”苏离想要从桑泽铭的眸中,看出些许贪心或者有企图的眼神来。但是,最终却失望而归。
也不知道是因为桑泽铭掩藏的情绪太好,太完美,还是苏离无法看清人的内心。然后只听到桑泽铭简短的两个字。“我信。”
“有你这句话,就算你不信,我也没什么遗憾的。”苏离耸了耸肩,神色终于又慢慢的轻松了起来。
信任归信任,但是总不能把话都说完的,那样的话,如果万一事情出现了意外,又该怎么办呢?不过,现在这么看来,桑总监倒是比洛弈臣的进展速度要快多了啊。洛弈臣,别总想着吃肉啊,你要抓紧时间走进心,心!
苏离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她的神色中有些许的倦意。只是桑泽铭没有说话,他能够感觉得到,苏离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出口。只是,看着苏离的模样,大概是还没有想好,究竟是要怎么开口似的。
过了很久,苏离才清了清喉咙,犹豫着开口说道。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还小。但是有一次却听老师说过,她说……”苏离的眸光变得遥远起来。“她说,这一辈子,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调制出了‘轮回’。如果没有‘轮回’,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得快乐很多。”
苏离一面说着,一面不可抑止地想起了那个雨后的傍晚。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带着泥土的香气。原本因为暴雨而变得安静的筒子楼,在雨停之后,重新热闹起来。屋檐上的水还在慢慢地流下,从高处跌落,摔碎在地上,迸出晶莹剔透的水花,碎成了一瓣又一瓣的,漂亮极了。
也是在那个午后,苏晴落摸着苏离的头,带着温柔的目光看着她,说着自己的歉意。“苏苏,妈妈对不起你,让你现在只能跟着妈妈一起受苦。”可是小小的苏离却懂事的摇了摇头。在她的意识里,并不觉得这是苦。虽然她们的日子过的清贫,但妈妈从来不会让她失去快乐。或者,在小孩子的心里,哪怕是再贫苦的生活,只要跟母亲一起,那也是幸福的。至少,在苏离的心里,就一直是这样。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调出了‘轮回’。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没有调制出‘轮回’那么,我是不是会变得快乐很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我的苏苏跟着我受苦。可是,如果我没有调制出‘轮回’,我又怎么可能有苏苏呢?”苏晴落当时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可是,我这一生里,最不会后悔的事情,就是坚持地把你生下来。苏苏,你是老天给我的眷顾,也是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原本,我的生命早在很久之前,就应该结束了。其实我知道,就算最后等下去,也不过是一个空有的结果,何必执拗呢?但是,是你,苏苏。老天把你送到我的生命里,让我拥有了必须活下去的信念。”
那个时候,苏离还不懂得苏晴落在说什么,她只是懵懵懂懂的记得这些话,她只是记得,苏晴落在哭。哭的那么伤心,可是又哭的那么满足。苏离记得,母亲的双手,当时把她抱的是那样的紧,紧的几乎都不能够呼吸,可是她却不忍心推开她,因为,苏离能够感觉的到,母亲是多么的需要她。母女连心,苏离能够感觉的到,母亲心里无处发泄的疼痛,同样也在刺痛着她的心。
当时,她抬起稚嫩的手,为母亲抹去眼角的泪,却暗暗地把母亲的话全部都记在了心里。而之后长大了再次想到的时候,才彻底的明白,当初那时,母亲的心里究竟是有多苦。
是啊,如果没有调制过‘轮回’,是不是母亲就能更幸福一些?苏离其实并不知道,因为她不知道在苏晴落的生命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跌宕起伏。只是,苏离却知道,母亲之后的不幸,多多少少是和‘轮回’联系在一起的。而那个惊天的巨大秘密,同样也隐藏在‘轮回’里。
‘轮回’。就像是一个诅咒。不但诅咒着母亲,同样也在诅咒着她自己。让她们陷入着尴尬的境地里,轮回在感情之间,无法自拔,无法救赎。只为了找寻那个最真的真相,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苏离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孤身入局。只是,她却不知道,等到真相真的揭开的那一天,她自己是不是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见过‘轮回’的配方?”桑泽铭听到苏离那么说,也或多或少地明白了对于梵音而言,也许‘轮回’并不是像他们这些局外人所想象的那么美好,也并不像他们如此渴望得到一样,觉得自豪。反而,那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是一种无法舍弃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