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是说在那之前，唐馨然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苏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桑泽铭摇了摇头。“就算她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印象。唐馨然的眼睛里只能看到有钱有势跟她门当户对的人。当时我跟唐雅澜走的比较近，所以在她眼里是不配跟她说话的。”
“……”苏离张了张嘴。看样子，唐馨然跟唐雅澜的关系，并不是一般的差。“那……之后呢？”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之后有一天，老师告诉我们，如果想要学习调香，那就去法国。那里有最好的调香学校，在那里，我们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我并没有特别的想去，但是唐雅澜却很高兴。她非常需要这个机会，她想离开唐家。那天她询问了我的意见，我说过，她有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其实，我很支持她的决定，所以她选择要去深造，我也十分的开心。”桑泽铭在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语调上的波澜。
但是，苏离还是歪着头问了一句。“你喜欢她？”
这个问题让桑泽铭顿了一下，然后他皱了皱眉。“喜欢？我不认为我喜欢她什么。她不聪明，而且也没有多漂亮，更不会讲漂亮的话。但是我很喜欢跟她一起聊天的感觉，会让人觉得安静。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因为喜欢她，也不是因为同情她。只是觉得，她跟我一样。”桑泽铭一面说着，一面把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轻轻的叩了叩。“这里缺失了一些相同的东西。其实，在你的身上，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而且，跟你的这种感觉还要更强烈一些。”
苏离的目光僵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跟桑泽铭有些相似的遭遇。唯一不同的是，桑泽铭至少还有一个他可以称之为‘父亲’的人。纵然他看上去十分的恨那个人。可是苏离却连恨那个‘父亲’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始终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但是，从那之后，有接近三个月的时间我没有见到过唐雅澜。我去过她的学校找她，却被告知，她暂时请假了。而我也没有办法联系到她。但是在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在老师那里回去的路上，见到了唐雅澜。”桑泽铭说到这儿，不禁叹了口气。“她当时看上去糟糕透了。瘦了很多了，而且脸色非常的难看。她告诉我，她不能去法国了，而且她要嫁人了。”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转折，让苏离不禁惊呼出声。“嫁人？她才多大就嫁人？”
桑泽铭看了苏离一眼，然后目光变得有些悲伤的模样。“你现在的反应，就像我当时那样。我也是这么问她的。她告诉我，一个月之前，唐馨然已经代替了她，去了法国，法国的格拉斯纪芳丹若勒香水学校。而她将嫁给东城另外一个财团的少爷，一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我认为她是被逼的，但是她却告诉我，她是自愿的。虽然我明白，那应该不是她的真心话，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那么说的原因，就是不想把一切都讲的明白。”
“怎么会这样……”苏离喃喃了一声。如果当初不是唐馨然代替唐雅澜去了格拉斯纪芳丹若勒香水学校，那么之后成为洛弈臣小师妹的人，应该就是唐雅澜，而不是唐馨然了……那么，她的命运，是不是就能因此而改变呢？“那，之后呢？”
“之后，她给了我一张配方。她说那是她一直想送给我的。可是一直没有给。那张配方没有名字，我当时问她，那是什么香水的配方。她告诉我……”桑泽铭的眼神慢慢的幽暗了下去。他想起，他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拿着那张单薄的纸，问出那句话时，唐雅澜微垂着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的说着。“我给它取了名字……但是不太好听。所以，还是不说了吧。以后，如果你能有兴趣把它调配出来，送给你喜欢的女孩的话，那就在那个时候，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那，你调了吗？”苏离眨了眨眼睛，看着桑泽铭的侧脸轻声问道。
桑泽铭摇了摇头。“没有。那是她的配方。我一直当作是她留在我这儿，让我保管的东西。所以，我一直没有调配过。直到现在，我还留着那张方子。”
苏离点了点头，她相信桑泽铭不调配那张配方的原因，是为了帮那个叫唐雅澜的姑娘，守住她心里的一个梦。纵然她说，那是送给他的东西。“她后来，还是嫁过去了吗？”
“没有。”桑泽铭的话，让苏离微微的舒了一口气。就在她想说‘那还好’的时候，桑泽铭接下去的回答，让她整个人都彻底的僵在了那里。“她自杀了。在订婚典礼开始的前一个小时。所有的宾客都已经到齐了。都在大厅里等着，可是迟迟不见她的踪迹。后来女佣去敲门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的门反锁了，等找来钥匙开门，才发现，她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割开了自己的动脉。”
桑泽铭并没有亲眼所见那一切，之后的事情都是他在报纸上看到的，后来，他唯一一次拜托他的父亲去调查这件事，拿回来的结果，同样让他震惊。“唐雅澜用自己的血写下了一封血书，她说她就算死也不会让自己成为她父亲手里的傀儡棋子，她说他给了她一条命，最后流干净自己血，还他的生育之恩。”桑泽铭叹了口气。“她柔弱了那么多年，在唐家吃尽了那么多苦头，大概那是她做的唯一一件大胆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她选择割开自己动脉的，是被她摔碎的试剂的碎片。”
苏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味道。可是那种酸涩不堪的感觉，却在一瞬间传递在了整个心头。甚至连鼻腔里都带着些酸软的味道。
“后来我因为跟那个人的矛盾，离开了东城，来到了这儿。原本我想，我对于调香这件事，大概也就终结在此了。但是后来我听说格拉斯纪芳丹若勒香水学校出了个‘东方之子’，再之后，我到了浮生公司，参加了香水大赛。放弃冠军的名额，毅然决然地去了格拉斯纪芳丹若勒香水学校。其中有那么一小部分的原因，是想代替唐雅澜去看看，她梦寐以求的地方。”桑泽铭说完这些长长的叹了口气。“后来的事情，你也应该能够知道了。我从法国回来，就进了浮生。因为我想，大概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跟调香分开了。”
苏离点了点头。“所以，你才会这么讨厌唐馨然？”
桑泽铭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张唐雅澜给我的配方吗？”
“记得。”苏离抿了下唇，突然反应过来。“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唐馨然的那个……”
桑泽铭轻笑一声。“你很聪明，苏离。唐雅澜的那张配方，虽然我没有调配，但是我却能背的出来上面的每一种香料。而唐馨然那款卖的风靡南城的‘暗恋’里的每一种香料，都跟那配方上的相符。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想呢？”
“是她……盗用了唐雅澜的配方。”抢了她的机会，把她逼上死路，最后又盗用了她的配方，反而来追曾经她暗恋过的人。
这究竟是业障，还是孽缘？苏离闭上眼睛的时候，感到一阵心底的悲哀。
桑泽铭很久都没有在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浸在相互的沉默之中。
直到很久之后，门铃被人按响，桑泽铭才抬起头来。他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就走了出去。
苏离看了看旁边被桑泽铭随手放在一边的饮料，转过头去，她看着外面不停地翻滚着的海面，不禁有些感慨。苏离想象不出，在桑泽铭看来，唐雅澜对于他而言究竟是意味着什么，是朋友还是有着更深一层的感情？这些苏离都不知道。可是，从那个故事来看，从那张配方上来看，唐雅澜曾经那么真挚地爱过。
甚至，她的那一生，都是在爱着桑泽铭吧。那份小心翼翼的爱，不敢说出口的爱，最终都凝聚在那张单薄的配方上，以未命名的方式，交到了她最爱的男人的手里。甚至在最后，她都没有勇气，去开口。而这份炽热又单纯的暗恋，最终才成就了风靡了校园的香水。那份炽热而浓烈的感情啊……
苏离无法想象，当初那个女孩，是以怎样的心情，才能轻笑着把自己所有不能说出口，或者是根本就因为自卑而无法说出口的感情，全部化作香料写在纸上，再交到桑泽铭的手中的。苏离也无法想象，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勇气，才能够说出那一句：“如果你能有兴趣把它调配出来，送给你喜欢的女孩的话，那就在那个时候，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我希望你好，也希望你从此能够幸福。等到你幸福的那一刻，我对你所有的爱，都将化作我全部的祝福，永远的陪伴着你。苏离的喉咙干干涩涩的疼。唐雅澜，一个太美的女孩。干净的像天使那样。苏离想，如果是她的话，也会因为她的纯粹而爱上这个姑娘。所以，她想，也许在桑泽铭的心里，因为一直有着这个天使的存在，才会那么痛恨和厌恶着唐馨然吧。纵然，她真的非常的可恨。
“苏离。”桑泽铭的声音从背后传出。苏离眨了眨眼，转过身去。只见桑泽铭托着手里的盒子对她打招呼。“我订的外卖送到了，多少吃一点。”
苏离点了点头，然后顺手把桑泽铭的饮料带了回来，然后递给他。“谢谢。”桑泽铭顺手接了，然后轻声道谢。苏离笑着摇摇头。“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为什么？”桑泽铭把披萨分开，取了一小块递给苏离。“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谢谢你能把我当作朋友。也谢谢你能带我来这儿散心。”苏离长长地输出一口气。“更谢谢你，让我明白，原来调香是一件非常奢侈又必须去珍惜的事情。桑泽铭，谢谢你让我震撼。”
桑泽铭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不是我让你震撼，而是，那个故事里的人，让我们都感到震撼。”桑泽铭的目光沉了沉。“我很久都不能忘记她。我一直都记得，她在调香的时候，那种专注的神情。开始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但是在后来，她不在了的时候，我才有了那种跟你一样的感觉。原来在我的眼中，为了延续母亲还在的错觉而进行的调香，最后对已经长大了的我而言，可有可无，不需要再进行下去的调香，在得不到的人的眼里，是那么的珍贵。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想，我才算真的开始明白什么叫调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