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累了吗?”高子棋看到萧郎两鬓有汗液渗出,而且还带着点绿色,看来毒妃给他下的毒正随汗液排出。
“有点,她的毒很厉害。”萧郎抹下汗,花想容的毒虽造不成致命伤但还是有附作用,他感觉神经紧绷,肌肉僵硬,使得体能消耗极快。
“快把我放下。”高子棋从他背上下来,扶他坐好,递给他水壶:“您喝点水。”
萧郎一仰脖喝了一大口,忽然一下全喷出来,大叫:“好辣,这是什么?”
高子棋一看水壶,“哎呀,拿错了,这才是水。”他递过另一个水壶,萧郎边喝边看着那个水壶:“这个呢?”
“这是酒。天冷时我们用来御寒的。”
“好难喝。”
高子棋莞尔:“第一次喝是不习惯,但喝惯了就喜欢了,而且还会上瘾呢,我们有句话,叫无酒不成席。一个人可以闲情小酹,亲友聚会更是对酒当歌,很过瘾呢。”
“真的吗?”萧郎接过来好奇地闻了闻,直皱鼻子。
“殿下现在就别喝了,我们离天关不到十里,进了城我们就安全了。”
不料萧郎一仰脖,咕咚把一袋酒喝得涓滴无存,高子棋吓了一跳,这里面有三斤多上等烈酒,就是老酒鬼喝上半斤都要大醉,他忙抢过酒袋:“殿下,不能喝多,小心喝醉了。”
萧郎酒入腹腔,感觉有股热力上涌,辛辣直冲鼻腔,有股很浓烈的劲儿是从前没有体会过的,他大笑:“虽不好喝,但你说得对,很过瘾。”
他本已疲累,但被酒劲一激,又站了起来,这时高子棋伤疼小了些,一瘸一拐赶紧跟上。“殿下殿下,再歇会,您都走了快上百里了。”
可是萧郎仰天一吼,发出怪异的声音,高子棋一细听不禁笑了,他居然在喝歌,“月亮弯弯弯上天,牛角弯弯弯两边,镰刀弯弯好收割,犁头弯弯好耕田……”想必是红鸾教他唱过的儿歌,他声音粗旷但不难听,虽是儿歌,唱出来倒别有风味。
“殿下酒劲上来了。”高子棋隐隐有点担心,萧郎走了一截,远远看到一块巨大的界碑,上书天关二字,下面有诗:
鬼斧神工铸雄关
前倚狂涛背倚山
但见飞龙金骨筑
惊风跃马胡兵还
萧郎登高望远,远远看到地平线后浮出一线青色,那就是天关的城墙。
天关,也称天下第一关,雄居西北,臂握南川,抵御胡兵进入中原最重要的屏障,过了天关,其后就一坦平原,数百年来,她不知承受了多少战火的洗礼,城墙上累累创伤和城外平原上散乱的白骨都是证明,不管何时,她都弥漫着冲天肃杀之气,纵然天地阴霰也无法遮盖。
高子棋从天关来来往往不知多少次了,每次看到城外的累累白骨,和天空盘旋的食肉秃雕都仍有心悸,这人间炼狱般的战场到底吞噬过多少生命?
萧郎倒没什么感触,依旧一路放歌,他嫌高子棋走得慢,再次背起他狂奔起来,高子棋想劝他休息,后来一想早点进关也好,萧郎借着酒劲,奔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城墙下,高子棋长长吁口气,终于回家了。
他让萧郎等会,自己到城墙下的护城河外高喊:“大汉子民,请求入城。”
城头上飞出一箭钉在高子棋前边不远处,从旌旗后出现几个带头盔的士兵,喝问:“来者通名。”
“帝都人士高子棋。”他举起一块印有官方印鉴的竹牌:“我有良民印鉴。”
不料守兵回应:“战事期间,为防敌军斥候细作偷入城中,半月内不开城门。”
“什么?”高子棋傻了眼,大叫:“劳烦军爷通融,我有要事要禀告守备大人。”
“什么事也不行,要塞之前不可久留,你们两个再不走,小心我们乱箭射杀。”守兵话音一落,几把强弓从城头出现。
高子棋连忙退后,对萧郎道:“殿下,我们运气不好,这儿不开城,我们沿城向北走,到下个隘口再问问吧。”
“不开门?”萧郎满脸通红,身体晃了几晃,上前一脚把城前一个刺桩蹬倒:“开门,我要见我外公!”踢完又唱起歌来,唱两句又踢倒另一根。
“坏了,殿下耍起酒疯来了。”高子棋忙上前劝阻,但萧郎酒意之中哪里听得进,一个劲乱踢乱砸。
“兀那疯子!”守兵见状大叫:“破坏军防可是死罪,再动我们就放箭了!”
“开门!开门!”萧郎一个劲大吼,越吼越大,声如炸雷,吓得城头士兵一愣,更多的弓箭手对准下方,有人向守备急报:“守备大人,城下有两个疯子,大吵大闹非要进城。”
天关守备朱崇此时全身披挂,尤在伤心之中,不久前在城外与武蛮兵一战,他痛失胞弟朱兴照,心情原本就差,闻言怒道:“还用我教你怎么做吗?”
卫兵惶恐退去,对城下萧郎大喊:“再闹我们就放箭了。”
“别别别,我们马上走。”高子棋上前拉扯萧郎,但哪里拉得动,萧郎冲到护城河边,看样子打算跳水游过去。
“放箭!”一名弓手一箭射去,好在没射中,钉在萧郎身边,高子棋急道:“不可放箭,他是殿下,是原平公主红鸾之后,皇上的外孙。”
城头先是愣了一阵,接着传来一阵哄笑,天关不知遇过多少意图进城避难的汉人,为了进城,找什么借口的都有,称自己为达官贵人的也不在少数,但还第一次听到居然自称是皇帝的外孙。而且由于当年龙帝以女奉天的祭典已经岁月久远,有些士兵都不知道原平公主红鸾。
高子棋亮出龙帝军旗,“你们看啦!”
军旗迎风招展,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兵队长停止了笑声,他叫王忠宝,今年四十八,有近三十年的军旅生涯,虽官阶不高但见识较广,他听说过龙帝以女奉天后红鸾随狼王离去的故事,隐隐感觉高子棋不像在撒谎,龙帝军旗上的龙的颜色也代表着掌旗者的身份高低,有赤绿黑黄紫金几种,金龙军旗非得是皇室宗亲或位极人臣者方可执掌。
他对另一兵队长陈向留道:“这两人好像有点问题,要不放他们进来问个清楚?”
陈向留不允:“你傻了吗?胡人狡诈,前锋斥候常在左近,开了城门万一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王忠宝本来也只是稍有疑问,也不坚持,但萧郎已经不耐烦了,他突然举起一块大石向大门砸去,臂力非凡,砸得咣当一响,其冲击力不亚于破城锤。
“哎呀,这家伙是人吗?”所有人吓了一跳。“敌人袭城!”士兵们不敢怠慢,纷纷放箭。
“殿下快走。”虽然知道这些弓箭伤不了萧郎,但高子棋不想萧郎与自己人起冲突,拉着他赶紧后退,刚退不远身后就钉下一溜箭矢。高子棋知道这下入城无望,只好退到远处箭射不到的地方,思索有什么良策。
忽然城头响起警报,塔楼的哨兵报警:“远处一里外发现大批人马,像是阳夷斥候。”
“入位!入位!”城头兵队长急忙吩咐士兵进入战斗岗位,城头一阵忙乱,很快大队弓箭手就位,静候敌人动静。
“是阳夷左军斥候!领头的是定候。”哨兵远远看到前面一人身着白披风,飞马赶来,定候与天关守卫多次交战,他向来又是身先士卒冲在前线,他的样貌一下被认出来。
王忠宝飞报守备,陈向留问:“来了多少人?”
“约八百人马。”哨兵回报。
“才八百?不像是来攻城的,如果是斥候,怎么这么大张旗鼓的?”陈向留不明就里,远远看到左军斥候并没有直奔城门,而是向萧郎他们奔去。
高子棋急忙要萧郎逃,可一心急动了脚伤,坐倒在地,萧郎非但不逃,反而迎着对方人马走去。斥候军立即将他和高子棋团团围住,萧郎看到定候从骑兵中迈出,左有骑冰封烈虎的毒妃花想容,甲狄鬼忍夜叉丸在后面阴恻恻地盯着他。
守备朱崇和王忠宝匆匆赶来城头观望,问陈向留:“他们是一伙的吗?”
“我不确定,看起来不大像。”
王忠宝道:“大人,刚才要入城的两人声称是皇上的外孙,原平公主之后,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缘故?”
朱崇也弄不明白,道:“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突然一声巨响,只闻杀声震天,定候一言不发立即命全军围攻萧郎,包围圈快速合拢,萧郎和高子棋在这巨大包围圈中显得那般渺小,仿佛随时会被吞没。
“唏——”萧郎酒意上涌,徒手抓住身边一根石桩,哗啦一声,这石柱入地有半丈多深,就这样硬生生被他连泥带土拔出来,囫囵一扫,轰!不知多少人马被扫中飞上天空,噼哩啪啦砸下来,如同下起了人雨。
“我的天啊!”朱崇惊呆了,其余士兵无不目瞪口呆。
萧郎挥舞石柱,举重若轻,又一声轰响,又是一片人仰马翻,当真是神威凛凛,震得敌人心胆俱裂。
“退!退!快散开!”定候见人海战术不管用,率骑兵全速后退,围着萧郎打圈子,同时以弓箭伺候。
萧郎只用手挡住眼睛,弓箭着身纷纷落掉,根本扎不进他的身体。定候也是挽强弓的好手,当下取出一把铁弓,弓如满月,飞射十丈。
萧郎虽钢筋铁骨,但心知这一箭非同小可,他眼疾手快,单手扣住箭身,未及入体,但箭势余力不衰,把他冲得倒退在地上滑出一尺多远。
“好硬弓!”萧郎甩下箭支,举起石柱向定候掷来,居然比飞箭还要快,定候未及提防,自身虽闪开,但马却顾不上,砰然马首破裂,定候从马上滚落,丢盔弃甲好不狼狈。
萧郎刚失了石柱,忽觉地面震动,哗啦!夜叉丸从他身后地面冲出,一爪向他后背扣来,萧郎单手一抵,另一手向他一拳砸去。夜叉丸知道他的厉害,也不尽全力,他一出手就跳开,遁地而走,只与他游斗,不正面抵敌。
萧郎不见了夜叉丸,又感觉眼前一花,一团红粉打来,夹着浓浓的硫磺味,却是毒妃冲上,这铺天盖地的红粉萧郎没能躲过,淋了一身一脸,毒妃再打出一团黄粉,与红粉一覆盖,呼地一声,萧郎上身烧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你这钢筋铁骨经不经得这彩磺毒火!”毒妃娇叱一声,双手不停打出硫磺粉,这彩磺毒火的确厉害,不一会萧郎上衣就烧没了,但火焰仍覆在他皮肤上燃烧,一股焦臭味传来。
“殿下!”高子棋大叫着向萧郎扑去,想帮他扑打身上的毒火。
远处观战的朱崇惊道:“不是吧,定候,甲狄鬼忍还有毒妃全都来了,就为对付他一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王忠宝忙道:“大人,我看这人非比寻常,他与胡人对战也肯定不是他们一伙的,万一他真是原平公主的后人,我们把他拒之门外让他枉死敌手,这可是大罪啊。”
朱崇醒悟,下令:“开城出兵,退敌救人!”
这时所有阳夷兵都退后,见萧郎身着大火,都等他活活被烧死。萧郎猛地发出一声惊天吼叫,双拳砸向地面。
轰——如平地核爆,砸得尘土扬起,如一场地震,震得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地面裂开半尺多长的沟壑,泥土震松一尺多。萧郎像猿猴一样发出哦哦叫声,双手在地面乱刨,把尘土全扬起来,又快又疾,淋在自己头上和身上,如天空下起泥沙雨,瞬间就盖满全身,火自然灭了。
“坏女人!你烧得我好疼!”萧郎目眦尽裂,此时他头发眉毛焦枯,面孔漆黑,腥红眼瞳一展,口中獠牙爆长,好不可怖。所有人吓得连连后退。
“狼腾!”他飞天而起,以无法形容的快速直扑毒妃,毒妃慌了,大叫:“花儿顶上!”冰封烈虎跃起想抵挡萧郎。
“虎爪!”萧郎五指一叉,冰封烈虎在半空就扯下,哗地一声,五脏六腑都扒出来,鲜血淋了萧郎一声。毒妃尖叫一声倒地。
“熊抱!”萧郎一下把她抱在怀中,一声脆响,毒妃眼珠迸出,口中鲜血狂喷,就这样被萧郎活生生拦腰抱断,骨胳全折,插入心肺,身体爆开一团血花。
“放手!”定候还想救人,从萧郎身后劈去。
“蛇盘!”萧郎身体一矮,腿灵活如鞭,从下方勾来,定候一下被扫翻在地,一条腿被萧郎单腿勾住,一扭一绞,喀啦啦一阵骨折声,定候惨叫一声,大腿骨头被扭折成七八截,软绵绵搭在地上。
其余士兵吓惨了,萧郎冲入人群,如猛虎入羊群,夺过一把马刀,手起刀落,刀刀要命,刀刀见血,可怜八百左军斥候杀得尸横遍野,不消片刻倒下三百多人,其余人转身逃命,萧郎尤不罢休,奋起直追。
“停手!”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尖利传来,萧郎回头,看到夜叉丸把高子棋双手反扭,利爪扣在他喉头,夜叉丸冷声道:“想要他的命就别动。”
“殿下别管我!”高子棋刚一叫夜叉丸在他喉头一紧,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萧郎怒道:“放了他。”
“好!”夜叉丸把高子棋向他推去,萧郎把他接住,高子棋大叫:“殿下当心,他在我身上放了东西。”
萧郎扶住他是面对面的,话音未落,从高子棋腹部弹出一个机簧,两根尖刺弹出,以萧郎的钢筋铁骨也挡不住,插入他小腹半尺多深。
“啊!”萧郎将高子棋推开,这尖刺上还有个血槽,鲜血冲出一米多远。
“糟了,是黄蜂针!”高子棋见萧郎软倒下去,黄蜂针插在他腰间要穴,萧郎身体软倒。定候虽重伤之下见状大叫:“放箭。”
不远的骑兵立即射箭,黄蜂针刺中要穴显然造成了萧郎体质崩溃,这下箭箭入体,虽扎不深但不像先前那样扎不进去,很快萧郎全身被扎得同刺猬一般。
“他不行了,全军,上!”定候再次下令,骑兵们一拥而上,刀剑乱下,萧郎徒手打翻几人,但很快被砍倒在地,这样乱刀剁下,他崩溃的体质无法承受,身上满是刀伤剑痕,血流满地。
挣扎中萧郎摸到先前的石柱,再次抱起一扫,轰!又扫翻一大片,这次人围得比较紧,困兽之力更是非同小可,一下有十多人被扫飞到天空。
“去死吧!”萧郎向定候甩出石柱,定候腿断动弹不得,眼睁睁被柱子打中头部,像西瓜一样溅开,身体滚到毒妃的尸体边,阳夷刀锋和武蛮毒妃就此双双殒命。
主帅身亡,阳夷兵大乱,军心一散,纷纷奔逃,萧郎刚喘口气,又感到背心一疼,却是夜叉丸利爪捅来,在他后心挠出两尺长的血口。
萧郎无力支撑,他身受重伤,气力耗尽,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你终究还是死在我的手中。”夜叉丸暴起,利刃刺去,萧郎拼着最后一分力挡住他的手,刀尖就在眉头之上,但他无力支撑,眼看夜叉丸一点点压下来。
“我会死在这吗?”萧郎心底发凉,就在这时,夜叉丸忽然惨叫一声,却是高子棋冲上来一刀从他后背捅进,夜叉丸弹起一肘把他打飞,挣扎着退了几步,摸着后背的刀柄,发出一声厉鬼般的痛叫。
“最坏的就是你!”萧郎见形势逆转,竞生出一股神力,飞身下压,一膝盖顶在夜叉丸胸口,当场压得他五脏俱裂,膝盖已穿胸破腹,夜叉丸挣扎几下,终于不动了。
萧郎滚倒在地,最后一击也耗尽了最后一分力量,他就这样晕了过去,高子棋被夜叉丸击成重伤,挣扎着向他爬过去,“殿下,殿下,您可千万别死啊!”
然危机仍在,阳夷斥候兵并未逃远,见萧郎晕去,高子棋伤重,又掉转过来,“他们不行了,为定候报仇!”又扭头杀过来。
就在快冲到萧郎身边时,忽然飞矢如雨,阳夷兵纷纷中箭倒地,却是朱崇带大队人马赶来,蹄声如雷,足有两三千人众。阳夷兵见势不妙,急忙逃窜,朱崇也不追赶,在萧郎面前跳下马来。
高子棋爬到萧郎身边,拍拍他的身体,萧郎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朱崇背后的掌旗者手中一面黑色龙帝军旗迎风招展。
“他们……是什么人?”他艰难地问高子棋。
“是汉兵,殿下,他们来接我们了。”
萧郎露出微笑:“我回家了吗?”
“是的!”高子棋老泪纵横:“回家了,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