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茫茫古战场,萧萧易水边,背后是六国的天下苍生,前面是强溱的虎狼之地。苍生不许我逃避,历史不容我选择,唯有刺秦,唯有用嬴政的鲜血,祭奠六国的生灵,用嬴政的头颅告慰太子丹的知遇。而我,无论成败唯有一死。
高渐离悲壮的筑声依旧在耳边奏响,而我却只能策马疾行,前面飞沙茫茫,满目凋黄。是黄沙阻挡了我的视线还是心灵早已被灰尘遮蔽?策马疾行的我却迷失了方向。易水的萧歌早已逝去,太子及宾客的面容也渐渐模糊。太阳已懒懒的西下,夜幕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将我笼罩,将我窒息。我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是死亡?不是。是畏惧?更不是。我不懂,唯有策马疾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或许是人家吧。我催马前行。开门的是一位长者,鹤发童颜,长须飘飘。
“路人迷途,望乞一宿”我不愿说出我的真实身份。
老人一笑,招我入内。
茅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席子,一壶酒,两个杯子,剩下的就只有微弱的烛光,烛油之中,一只虫子正在挣扎,那是无声的呐喊还是无助的哀叹?我伸手欲将它救出。老人却将我拦住。
“将死之虫,救之何益?此虫救得于天下何益?”我大惊,避席拜之。老人大笑,从袖中拿出一幅字。
“强溱虽暴,然不可少,如无强溱,七国混战,黎民何在?太平何在?苍生何在?”
我抬头再看,老人已不再,茅屋亦不再,只有我一人在那里发呆。
“天下苍生?”我刺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答太子丹的知遇之恩?是恢复七国混战局面?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天下?”我感到我身上的担子骤然增加了许多。我行刺的不仅仅是一个秦王,更重要的是带来诸侯之间新的战争,人民将再度落入战争的海洋,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可是太子丹的知遇之恩谁来偿还?六国惨死的亡灵谁来报?我无从选择,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比义字更重要的东西。
我策马飞奔,想让刺骨的寒风吹醒我混沌的心,可我却错了,寒风不仅没让我清醒反而让我更加迷惘。刺?不刺?我真的很难抉择。
不知不觉,东方已经亮了。策马飞奔一夜的我却发现只是围绕一座孤坟打转,秦舞阳还在那里熟睡,他浑然不知这一夜我到底走了多远…… 前行,我们依旧赶往咸阳。
咸阳,我必须去,秦王,我也必须刺。我只是一个剑客,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游侠,刺客有刺客的使命,天下有天下的归途。在一个刺客的眼中,天下已不再是天下,恩怨也不再是恩怨,我只能以一个刺客的身份去完成太子丹交给我的任务。而,天下,让天下自己来决定吧。
咸阳,这就是传说中的虎狼之地,可我却发现了一座繁华的都市,与六国的断壁残垣相比这里就是人间天堂,街上人比肩接踵,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之景,人们在平静的生活,丝毫没有战争的创伤,这就是和平这就是幸福,如果天下都能够如此,又何必分秦国和六国?有何分燕王与秦王?
舞阳已经贿赂了秦王的宠臣蒙嘉,明日秦王将在大殿上召见我,历史会将我推向潮头浪尖,更会将我推向万丈深渊。我知道今晚将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月亮,却不知秦王还能再看到吗?
夜已经很深了,可我却丝毫没有睡意,昏暗的烛火在我眼前跳动,那白发老人的面容又出现在我面前,久久不去。
“刺秦?天下?”我苦笑一声,推门走向庭院,今晚的月亮很圆,像玉盘悬挂中天,几缕秋风懒懒地吹过树梢,吹落几片泛黄的树叶,飘落在发亮的水面上。
“融融月,淡淡风,风月上青天”望此夜景,不禁感慨生情。
“月融融,风淡淡。风月难上天”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深邃的透入骨髓。
“谁?”没有回音,只有一个黑影越墙而过,留下树枝晃动的沙沙声。
“什么事?”舞阳也从屋中走出,他显然也难以入睡。是呀,明天就是秦国大殿上的生死一搏,今晚又怎能高枕无忧。
“没什么,一只野猫,我出去走走。”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他掩饰,或许这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还是小心一点,夜晚独行是要被腰斩的。”
“腰斩?”我突然大笑,推门而出。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舞阳和死一般的寂静。
驿馆外面是一条小河,河水很凉很深就像我的心,潺潺的流水在寂静的黑夜中奏着一首哀怨的乐曲。
我顺着小溪走去,踏着月光铺满的金色小路,聆听溪水编制的童谣走下去。我不知道我将要走向何方。我只是让感觉牵着我走,走向一个未知的深邃世界。
小溪流过一片深林,深秋的树林尤为恐怖,几只猫头鹰站在树枝上吞食着田鼠,不时地发出“咕咕”的声音。这里很黑也很潮湿,我分不清我身在何方,只能听到流水回荡声,虫鸣哀哀声还有远处豺狼嗥叫声,不过这反而让我感到很清爽,或许这才是适合我的地方吧。我本应属于黑暗和寂寞。
继续向前走,忽然在前方出现了几点亮光,像幽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我本能的止住了脚步,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匕首,久久注视着那几点亮光,或许是好奇战胜了胆怯,我顺着亮光走了过去。亮光是从一间茅屋中发出来的,一如那一天我迷途中遇到的的茅屋。
是鬼魅?还是幻觉?我伫立在茅屋外 “侠士即来何不与老朽对饮一杯?”屋内传来一位老者的苍老声音。
我推门而入,一如从前,一张席,一壶酒,两个酒杯,只不过墙上多了一幅巨大的字画——天下。
席上坐着依旧是那位老者,鹤发童颜,长须飘飘。
“侠士可曾想清否?”
“清既是浊,浊亦是清“
“妙哉!善哉!既无清亦无浊,请满饮此杯。“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顿觉苦涩难忍。
“此酒若何?’老人笑问。
“苦涩”
“既是苦涩何不弃之?”
“酒入口中,怎能弃之?”
“妙哉!善哉!”老人抚掌大笑“侠士即来之,知秦王不可刺,然又不得不刺,两难之间思量再三。此正是侠士隐退之时,隐退山林活的一世逍遥,然侠士未去,何也?”
“既已应太子丹之请,怎能退而避之,退虽得一世逍遥,然轲又有何面目示人?人人谓之:荆轲,真懦夫者,然则虽生犹死,活之何益?”
“侠士岂为虚名死哉?”老者依旧笑吟吟 “人生在世终有所求,帝王将相成其盖世伟业,迁客骚人著其千古文章,侠人义士以义字行天下,以信字走江湖。今若逃避,则将失信于天下,侠肝义胆丧失殆尽,耻于侠士二字。古人云‘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吾,荆轲,区区一个凡夫俗子岂能逃过?”
“既已如此,侠士明日定当马到功成,威名远播,加官进爵。“老人依旧平静如水 “恐怕明日,荆轲将要一臭万年了。“ “何也?’
“刺杀秦王,秦国必乱,秦乱则天下乱,各国并起,战火重燃,各国的铁骑将会重新踏上硝烟未尽的山河,则万民不安,天下大乱,我岂不遗臭万年。然,不杀秦王我将失信于太子丹,失信于天下豪杰,依旧遗臭万年。刺与不刺我都会死,都会落得一世骂名,和谈威名远播?”我轻轻地长叹一声。
良久,沉沉的寂静
“我有一计,侠士愿听否?”
“悉尊受教”
“侠士惜名乎?惜命乎?”老人问道 “名”
“既是如此,侠士于明日大殿刺秦。”
“刺杀秦王?”我大惊
“非也非也。刺非杀也,明日秦王召见侠士于十步之内,侠士若刺易如反掌,图穷匕见,秦王必死,然,侠士此去是刺秦而非杀秦,刺乃真刺,杀而非杀,秦王刺而未死,侠士则必死。若此,则天下亦安,豪杰亦知侠士刺秦而死,英名不损,侠士以为若何?”我沉思良久,继而大笑,冷冷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树林。
我避席再拜,心事顿消。
“侠士还有遗憾乎”
“荆轲此生无憾!”
“既无罕,请满饮此杯。”老人举起酒杯 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顿觉香气满喉 “此酒若何?”
“甘甜”
“苦尽甘来,侠士一路走好。”
咸阳,秦宫。
西风夹杂着一缕缕灰尘在空中打着卷,吹落几片未调的枯叶。天空灰茫茫的,像笼着一层轻纱,耳中隐隐作响,似西风惨烈的悲鸣,又似秦兵威武的号角,我知道我的生命将走向尽头,我的人生将于此画上一个句号,圆满与否,历史会给我一个答案。
使者引我入宫,我看到了气势磅礴的秦殿,高耸入云的塔尖,更看到了一排排雄壮威武的秦兵,手执铁戈,腰挂宝剑,背引弓弩,铁蹄铮铮,杀气腾腾,这就是嬴政横扫天下的工具,很难想象群龙无首的秦军又将会怎样践踏这早已千疮百孔的大地,那时的天下又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天下?
九宾之礼已毕,使者引我入大殿,大殿之中,寂寥无声,秦国文物并列大殿两侧,我看到了纵横六国的张仪,看到了运筹帷幄的李斯,看到了强硬外交的吕不韦,看到了横扫六国的王翦,白起,他们于秦国五十步之遥,这是秦国的规定“非王召,距王五十步”,而今日秦王于十步之内召我,秦兵于百步,秦将于五十步之遥,这对一个刺客来说是千载之机。“十步一死”秦王岂能活哉?”三天之前,我或许会这么想,也会这么做,以我的武艺,图穷匕见定是亲王暴毙之日,可是,今日,在这咫尺之间,我将放弃,放弃书写历史的机会,还天下一个太平。
我于秦王于十步之距而坐,目视秦王:身披金丝软甲袍,脚穿登天朝云靴,脸上写满了刚毅和豪迈。与燕王相比,秦王不仅仅是一个高坐殿堂的大王,更是一个指挥若定,横行沙场的将军,那份帝王的霸气从他的血液中透出,流遍全身,流遍秦国,流遍整个中国,秦王不死,天下方定。
“樊於期安在?”秦王问道,有力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舞阳,示意他打开箱匣,舞阳将匣递给我,耳语:请献之,吾不能行。我微微一笑,“:即已知死,何惧之?”
我接过箱匣和地图,上前五步示秦国。秦王看到樊淤积头函,愤然起身。“淤积,淤积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今日可知?”
我捧图于前,秦王大喜,若得此图,破燕之日可待也。可他却浑然不知,此时他的生命已被一个刺客所控,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虽是雄踞六国的秦王又如何呢?整日里呆在空旷的大殿之上,五十步之遥不准踏入,日夜防备被害,可结果呢?一个刺客于三步之遥而他却浑然不知,生命即将结束却依旧筹划天下。我感到生命的渺茫脆弱,正如今日的我,明知是死,却只能选死,秦王为利,我为名,一样都是历史可悲的牺牲品。
我缓缓打开地图,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结,我忽然不在站下去,目视秦王,秦王大惊,我笑了,声音很小,或许只有我自己听得到。
“吾乃刺客”我轻声说道。我看到亲王的惊诧与震惊,可令我惊奇的是从他的眼神中却没有看到过恐惧,他的眼神似两把尖刀将我穿透,或许这就是只有他才有的霸气。
秦王欲起,可他的丝甲已被我按住,秦王力虽大终不敌我。秦王怒目而视。
“为何刺我?”
“为太子丹”
“何刺为?”
“图穷匕见,十步一死”,图早已展出,露出那把剧毒无比的匕首。
“既要刺我,何谓我?”
“为天下”我静静地说
“天下?”秦王愕然
“是,天下”我淡淡的说,“你我之遥不过半步,以我之力,杀汝若何?”
“吾必死”秦王答道
“未知也”
“为何?”秦王不解
“以我命换天下。”说着,我猛地拿着匕首割断秦王锦袍,大呼:“秦贼,今日丧也。”我向秦王低声曰“走之,急负剑。”
秦王起而还走,我于后追至,秦兵闻之,纷纷而至,倾之于殿前。
秦王已负剑,我身中七伤,剑剑皆要害。
“汝虽未刺,吾必杀汝,不杀汝不足以安大秦天下,汝未杀吾,乃汝之过,吾必杀汝,亦汝之过。妇人之仁,岂能成大事?”
“大秦天下?”我仰天大笑“秦王残暴,天下共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动我威者,威我身者,欺我命者,皆死。'秦王恨恨而言。
“吾之必死,然未知之死,以身饲虎,是我之悲,然我为天下非大秦天下。”我愤而起身,举匕掷之,匕首穿过秦王发束而过,击柱而掉。
秦王大惊,退吾十步之外。
我仰天大笑,笑声在大殿之上回荡压过一切的嘈杂的喧闹声,我感到一阵巨大的疼痛从心底袭来。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可却是命运的安排,是世道的悲哀,是人性的泯灭,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否正确。天下未定。战乱四起,天下既定,天下安能幸福?秦王的残暴让我心寒,寒彻透骨,可眼前却只剩下一片黑茫茫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