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一语不发便拉了子文下去,他的目光盯着室外,再不看我,只长叹一声,温和道:“你且起身吧,莫要受着凉了。”说完拂袖而去。
我愣愣看着他的背影,隐隐觉着十分不对,他这样子绝不只是因着子文,受了那一分气。可是现下还有谁敢给他气受?我忍不住在后头叫他道:“青晚!青晚!”
他脚下一顿,却是不肯再回头。我想追过去,然而身子忽寒,气力全无,只能颓然倒在地上,眼睁睁看他渐行渐远。幸好萍儿片刻便进了来,慌忙将我扶到塌上,急声道:“怎么了?”
我摇头无力道:“没事,没事!会好的。”
第二日轩辕翼亲临三皇子府邸,配送嫁妆无数,以彰岳丈大人喜悦之情。
若说我心中不难受,自然是假的。皇帝举止确是出人意料,但也是自然之事,我心中早知此事总是迟早便来。所以我尚能作出平静如常之态,只随手写道:“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写完了便又随手化去,只留一卷纸灰,埋到花园草根深处。
他今日喜庆,又要陪伴轩辕翼饮酒,不知要到几时。自昨日便不曾见他,白日里又听闻轩辕家的女子,多潇洒明朗,非寻常人家可比,心中难免不喜,但除了不闻不问,也没什么能做的,只在临睡前骂了自个儿一声,“败类!”也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只睡到月牙高悬,只因有人忽而抚着我的脸,轻声呼唤:“且贵,且贵。”
鼻尖隐隐冲来一股淡淡的酒味混着皂角的清涩,我挣扎着睁开眼,不及看清,那人已经俯身过来,温温软软吻住我的嘴唇。热情排山倒海而来,瞬间便将我淹没,那长发更似蜘蛛网一般将我团团困住,外面星月的光辉完全被隔离开来。声音更似施了咒术一般,带着略微的沙哑在我脑中轻喃:“抱我,且贵,抱我!”
我便如同中了盅一般,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终于能够醒过神来,竭力在阴暗中将他看清。他像是一株罂粟,已怒开了白色的花朵,分明是那样纯洁的颜色,却带着妖异的诱惑,举手抬足都会引人走向毁灭。伸手拨开他的长发,那容颜在夜色中秀丽得难以言述,似妖又似魔,似妖又似魔呀。一瞬间心脏砰砰直跳,正中间好似有猛兽要冲出来一般,我的手指一抖,却被他紧紧抓住。
我的手被紧握,算不上被强迫,只似不由自主随着他,顺着他的锁骨,颈骨一路往上无摸过去。我觉得手心似要冒出火来,他更似被我烫得颤抖,忍不住又轻声唤我:“且贵!”
我心知便要发生何事,只是不知所措的感觉不能自已,想要答应他,却又不知该怎样答应。他一刻等不着我的回答,忽然就睁开眼来,下一刻更好似突然从梦中醒来一般,慌忙松开我跳下床去,然后背着我哑声道:“原只想瞧你一眼的,只是我,还是醉了。你歇息吧,我这便回去了。”
我有点尴尬,更多却是说不出的空荡和不安,忍不住光着脚便跳下去抱住他。他长叹一声,温和道:“睡吧,睡吧,你还不曾醒呢!”
“我醒了!”我倔强道,抱得更紧。
他只好掰了我的手,转身将我横向抱起,然后慢慢放回到床上,仔细地好像一不小心便会将我打碎一般。我愁苦难掩,只得紧紧拽住他的袖口不肯放他走。他看我蛮不讲理的模样,倒笑了起来,然后便俯身靠在我床侧,静静挨着我。
“你昨日里究竟气着谁了?怎地发那般大火气。”
他脸色微变,口中却即刻便道:“生你的气了呢。”
他答得这般快,倒好似早准备了答案一般,我心里更加不安,只能问他:“生我什么气?你生我气,便同我直说好了,为何顶了真,好似非要了子文性命不可?”
他笑了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握了我的手,细细摸了片刻,然后低声道:“我便这脾性。最后,还不是听了你的话儿?你在我身边,总归不妨事的。”
我有些不能信,却又不知道哪处不能信,只能叹口气枕到他腿上,他便顺着我,俯身下来,在我额前落下轻吻,然后微醺了脸,笑道:“轩辕翼偏要送他女儿进水深火热,我一时半刻倒也真拦不了他。你又不说话儿,我真是有些急了。”
我闭了眼,缩进他怀里,心知他若要骗我,我是如何也不能知晓的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随天命吧。
隔日暮府开始装点,结彩灯,盘烟花,派红帖,一片喜气。我便躲在院中,因为外面的人见着我倒似比我还要难堪,一个比一个头低得更快。暮青晚也是异常体贴,便是白日里忙不过身,也定要有人时时刻刻陪伴着我。
我心想是无甚必要,但也不想让他再添烦忧。虽说那****好似将子文之事说得清了,但我识得他这般久,怎瞧不出他神色有异。便是刻意隐藏,但是回回笑意总不达眼底,偶然回首也会见着他来不及掩饰的满目阴鸷。我私下试着探听,但好似无人知晓,这也不奇怪,他的心思总是藏得极深极深的。
过了几日,黄文又入暮府,说是皇帝念叨,要我入宫见驾,时间总在下晚时分。这一回,暮青晚请了黄文内谈,说了许久方才放他出来,然后便为我置了软轿,以作接送。
我入暖阁的时候,皇后亦在,恰如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亲手服侍着圣武帝,端茶倒水,样样俱来。皇后身体康健,但神色疲惫,偶尔瞧向圣武帝,总是眉黛轻蹙,忧心忡忡。
这一日皇帝突然道:“子荫说他喜冷不喜暖,朕便想北边该是最合适他的。”
皇后头一回失态,便在这句话后,一愣神手中杯子便落到地上,缎面的绣花鞋即刻便映得湿了。圣武帝便哑声问道:“景秀,不曾烫着吧?”
皇后回过神,赶紧回道:“不曾,不曾。”
“那便好,那便好。”圣武帝喃喃念了两句,又道:“景秀,东至尚有两月,朕怕是撑不住了。趁朕还有些气力,先祭一回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