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招瑶山,明显能感到海拔陡然增高。天空湛蓝,如同水洗过一般,空气格外清新,呼吸到肺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山涧里枫叶如火,南归的大雁羽翅忽闪,俯冲而下又猛然拔高,广阔的天地如同它们的游戏场。
忽而一丝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一只大雁身中羽箭,它发出几声凄惨的哀鸣,拼命扇动翅膀,最后还是笔直地往下坠落。雁群慌张飞散后又聚在远处,传来不绝于耳的悲啼,继而又调头南飞,消失在白云深处。
一阵笑声在山谷中回响,临武关守将貔雷坐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握着一张大弓,会心地听着身边的人奉承献媚,飘飘然说:“呵,这算什么?别说大雁,就是蹦跶到半空中的蚂蚱,我也能在百步之外射下来!”
侍卫此起彼伏的讨好声,让貔雷旁边的鸠弘皱紧了眉头。鸠弘头发花白,身子骨却很硬朗,一生东征西讨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对貔雷这种公子哥做派说不出的厌烦,毫不避讳地说:“貔将军,利箭是用来射进敌人胸膛的,射杀一万只蚂蚱也不如射死一个敌人好!”
“我也想射杀几个敌人啊,可鸠偃那小子就像山猫,只会钻洞躲避,除了闻一闻他猫尿的腥臊味,影子都见不到,我也是有劲使不上啊!老子要是遇见他,嗖嗖几箭就射穿他的**,看他小子还跑,直教他有屎都拉不出来!”貔雷几句话,又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鸠弘本想讥讽几句,话到嘴边却变了:“貔将军,你总会又遇到鸠偃那一天的,现在我们得迅速与佐洛梁汇合,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从长计议了!大军听令,火速前行!”
“怎么办?哼,四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鸠偃!”貔雷不屑地回了过去,见鸠弘已经行出老远,也催促战马往前赶去。
自悬崖兵败以来,佐洛梁终日忧心忡忡,眼巴巴盼着鸠弘大军早日来到,每天都要派出四五个探子。这天探子回来禀报,大军已到。佐洛梁连忙带着人迎了出去,跪在鸠弘马前哭道:“左将军,要替我佐洛举族做主啊!从今日起,我以将军马首是瞻,不杀鸠偃誓不还师!”
鸠弘下马扶起佐洛梁,问道:“鸠长老现在何处?”
“鸠长老日前率弟子回长右门去了……”
“什么?临阵退缩,难道他长右门要坏了门规不成?”未等佐洛梁说完,貔雷就恼怒了。
“这位将军是……”佐洛梁向鸠弘问道。他要仰仗夏州国大军报仇,看见貔雷颐指气使的模样,知道他在军中必定举足轻重,因而不得不有此一问。
“在下临武关守将貔雷!我来问你,这几日敌军可有动向?”
鸠弘见貔雷居高临下,怕佐洛梁心生不满,导致两军不能齐心协力,连忙打圆场道:“貔将军乃当朝国师乘龙快婿,难得的军中将才。貔将军,别坐在马上了,快下来。有什么话,咱们到营帐中再说!”
佐洛梁看貔雷嘴皮上一溜青色胡须,又听得鸠弘说他是国师女婿,早就小看他三分,只是强忍着不发作,打着哈哈说:“老夫迟钝,二位将军快请。来哪,酒水伺候!”
席间,佐洛梁概述了悬崖兵败之事,又详尽讲述了这段时日打探来的关于鸠偃军队的情况,最后建议道:“自我族与鸠偃几次交锋下来,我观此人有将帅之才,运筹帷幄之能,不可等闲视之!如今之计,我看咱们不如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不使其有可乘之机。”
鸠弘不住点头赞成,貔雷却连连冷笑。佐洛梁拱手问道:“莫非将军以为老夫所说有不当之处,还望指教!”
“指教嘛,倒是不敢!大军交锋,贵在气盛。气盛则军威壮,军威壮则无往而不胜!若依老族长之计,未免气馁了些吧?我四万大军,何须如此畏首畏尾,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族长莫非被鸠偃给打怕了?”貔雷侃侃而谈,最后还不忘了讥讽一下佐洛梁!
佐洛梁拉下脸,第一次被一个毛头小子这般诘问,肚子里一团火就要燃起。鸠弘见二人就要闹僵,心里更厌恶貔雷,也没好气地说:“貔雷,军中议事,各抒己见,不要拉扯其它无关之事!老族长与鸠偃多次交手,自然要比我们熟知敌军,多听听有何害处?我看老族长主意不错,行军打仗谨慎为上,我等兵力有优势,步步为营,必然逼得鸠偃狗急跳墙露出破绽!我看就这么办,军分三路,左中右各路互相呼应,共同进退,合围月牙湖!”
貔雷站起来,悻悻地说:“将军下令,我不敢不从!只是我要提醒将军,国师之女瞿莹与世子鸠桓就要行订婚典礼了,国主与国师都在急切地盼着我们的好消息呢!将军自己斟酌吧!”说完,甩着衣袖自顾自走了,来到营帐门口,一脚踹翻了蹲在地上打瞌睡的小厮。
月牙湖的黄昏特别美丽,彩霞映红湖水,水鸟就像在火焰里漂游。斜阳沉下去,露出半个脸庞悄悄看着月牙湖,就像看着自己的初恋情人。湖边修长的竹子也弯着腰在水里打量自己曼妙的身影,风来了,便“咯咯咯”笑个不停,水里的影子就花枝乱颤起来。
鸠偃躺在一块草地上,头枕在手上,仰望着天空,眼睛里彩霞飞舞。他听到有人轻轻坐到自己身旁,便闻到了一股幽香,不用看就知道是竹烟来了。
“想什么呢?”竹烟问,她并没有看鸠偃,而是也注视着天边的彩霞,瞳孔里闪着光彩。
“你看那些云彩,轻柔得就像你!”
“胡说,你才飞在天上呢!”竹烟虽然辩驳着,却眉开眼笑。
鸠偃支起身,侧向竹烟,只见她眉心红痣点缀在羞红的脸上,就如痴如醉了,半晌才口干舌燥地说:“这颗红痣真有福气!”
“什么?红痣有什么福气?”
“它可以永远停留在你的脸上,一辈子陪着你!”
“你就胡诌吧!尽拿人家取笑!”竹烟假装生气背过身,脸上的笑意却更稠密了。
鸠偃伸出手,犹豫一会儿又缩回来,最后就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手猛地伸出去搂住竹烟,生怕自己再慢一点,竹烟就会随着彩霞飞走似的!竹烟急促颤抖了一下,慢慢靠在了鸠偃肩膀上。
两人能听到彼此心跳,呼吸也粗起来。他们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一对水鸟从湖中飞起,平稳地落到了芦苇从中去了。只有那些芦苇,还在轻轻摇摆。
夜深了,鸠偃送竹烟回屋后,独自在营寨里又徘徊了好久,心里满满的全是喜悦,他真想跳啊唱啊,或者干脆去湖里从这头游到那头,直到心中火焰冷却不要灼伤自己为止!
回到军营,探子来报,鸠弘大军兵分三路进发,左路貔雷带领,兵临月牙湖北境;右路佐洛梁带领,从南边包抄;鸠弘则居中调遣,两万大军从正面压过来。三路大军互成犄角之势,齐头并进,看来是要合围月牙湖后再决一死战。鸠偃心里咯噔一下,这鸠弘果真久经沙场,带兵行军就是要高明得多。
鸠偃就担心敌人使用这样的战术,不管自己攻击哪一路,其余两路都能迅速支援,同时包围自己;如果任凭敌人一步一步推进到月牙湖,则立即就显出他们兵力上的优势,被困在营寨里,己方是支撑不住多长时间的!
鸠偃适才的喜悦已经淡了下去,立即召来夜郎族族长、夷彤、破虏,几人聚在一起挑灯看寥寥几笔画成的地图,依据探子回报的消息,敌军距离月牙湖不足三百里了。
鸠偃表情严肃凝重,说道:“各位,此次带兵之人乃是夏州国老将鸠弘,别的不说,就此次他的出兵策略来看,的确击中了我们的要害!敌众我寡,我方只有出奇兵才能制敌于死地,可现下敌人稳扎稳打,并不给我们机会。各位说说该怎么办吧?”
夷彤率先说道:“机会要靠自己创造,敌人不给,我们就自己创造条件!”
“怎么创造法?”其余三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随即相视一笑。
“譬如一般人打架,是用拳头还是用掌心?”
“哎呀,当然是拳头揍人更痛快了!我说夷彤将军,不要卖关子,我可跟不上你这些弯弯绕!”破虏手抚额头说。
“这么说吧,现在敌军之势,正是把手指都缩回去攥成了拳头。我们呢,怕被拳头打,就把它掰开变成掌心不就行了?”
夷彤一句话就点醒了鸠偃,他拍着大腿叫道:“对啊!把它掰开不就成了!”
族长此时也醒悟了,笑着说:“不用全都掰开,只要能掰出一个指头,敌人就不是用拳头打过来了,而是用指头戳。我自信我们再怎么不济,折断敌人一根手指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谁能做这个手指呢?”
“貔雷,屁大将军!”
夷彤话出口,鸠偃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一面摆着手,一面笑着说:“对,就是屁大将军!”
族长和破虏并不知晓貔雷底细,更没有与他交过手,都茫然地看着鸠偃和夷彤。破虏跺着脚道:“哎呀,我说两位,又是什么拳头啊,又是什么手指啦,还有什么屁大将军,我统统不懂。罢了,世子尽管下令吧,我只知道打仗!”
鸠偃止住笑,严肃道:“此事除了破虏将军,还真没人办得好!破虏听令,命你迅速在奴隶出身的兄弟中选出五千人马,记住,选出之人尽量都矮小瘦弱一些,武器都用残破的,脱去战甲,迅速朝北边进军阻击貔雷所部,只许败不许胜!”
“破虏将军,有多寒酸就多寒酸地装扮士卒,要记住了,边战边退!”夷彤补充强调道。
破虏却瞪大眼睛:“这也算打仗?从来没听说过求败不求胜的战法!罢罢罢,我这脑子彻底糊涂了!”
鸠偃、夷彤、族长却仰着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