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狩猎场方圆三百多里,以少阳山为北界,汾河南北纵贯猎场。其间禽鸟野兽数不胜数,麋鹿闾马漫山遍野撒欢,野鸡鹁鸪在草丛灌木中扑腾,更兼汾水中有一种鱼,名叫鮆鱼,鳞片发红,食之可除狐臭,深受王族贵胄喜欢。
此时的围场,旌旗飞扬,车马喧嚣,狩猎队伍扎下营寨,竟连亘十多里,一片草原不多时就被踏为平地。鸠雅领着一众人马驻扎在东君蛩大帐四周,又立起辕门,终日派兵巡逻守卫。东君蛩见鸠雅布置得妥妥当当,也就放手让他去做,自己则一心在国王与众大臣之间斡旋。
夜半时分,东君蛩憋着一肚子气从王帐中回来,他与轩辕族的那些大臣吵闹半天,头昏脑涨,脸色阴沉。身边的侍卫谁也不敢说话,都默不作声不即不离地跟在身后。才到辕门,鸠雅迎了出来,跪在地上请安。东君蛩拉起鸠雅,盯着鸠雅看了半天,说道:“是时候了!”
鸠雅不明白,想要询问,东君蛩却摆摆手说:“到时你自会知晓的。怎么样,今天出来有收获吧?”
鸠雅慌忙行礼,真诚地说:“奴才多谢主人栽培!本早该向侯爷致谢,只是不敢唐突。如果侯爷肯赏脸,今晚到小人帐中痛饮一番如何?”
东君蛩哈哈一笑:“你小子还不错!怪不得巴巴在这儿等着呢,也罢,我正一肚子火气,去饮几杯解解愁也好!”
鸠雅就躬身在前面引路,来到一座帐篷前,只听得里面高声咒骂,坛罐摔碎的声响在夜里显得异常刺耳。鸠雅脸上尴尬难堪,只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带路。东君蛩却停住脚步,背着手立在原地聆听,鸠雅无奈站住,局促不安地看着东君蛩。
那座帐篷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说元大窟长,你这是何苦来哉?莫要动怒,饮酒吧。”说话的人就是元都头,那个“元大窟长”,自然就是元释无疑了。
又听得“啪”的一声,定是又打烂了一个陶罐,元释声嘶力竭地说:“饮酒?我呸,这酒比马尿还难喝,你******也喝得下去?鸠雅这小王八蛋,这段日子围着侯爷转,现下竟敢骑到我头上来,用这种酒糊弄老子!”
“哎呀,元大窟长,我求求你小点声,好不好?我想也是鸠统领忙乱中没有顾上,何必认真?其他兄弟们今晚喝的也是这种酒。”
“啊哈,你不会也见风使舵吧?别人我不管,老子就是看不得一个小杂毛作威作福!”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东君蛩脸色越来越难看,偏着头看向鸠雅。鸠雅忙跪下去,说道:“奴才做事不周,惹得元大窟长生气,让侯爷听到这样不堪的话,实在无地自容,还望侯爷责罚!”
“元大窟长,哼哼,威风得很哪!”东君蛩冷笑两句,转头就走,也不到鸠雅帐中喝酒。鸠雅目送东君蛩远去,站起来,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第二日太阳才刚升起,草地上还露水深重,汾水河上水雾蒸腾,清冷的空气呛得人直打喷嚏。大营前立着的禁卫军脱去战袍,一身劲装短打,背着强弓锐箭,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蠢蠢欲试。轩辕族中的显贵们也都站在一旁,也是一身猎人打扮,只是所用武器都很珍贵华美。这时一辆精致小巧的马车粼粼行驶出来,却是国王亲自驾车来到,他一扫往日的萎靡不振,腰中挂着长剑,背上也负着弓箭,身躯虽然肥胖,此时倒也十分庄严威猛。东君蛩则骑马跟在车旁,也不下马行礼。那些禁卫军跪倒在地,高呼:“我王威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王一抖手中缰绳,口里喊道:“勇士们,狩猎开始!”马车早也驶出去老远,众人立即上马,呼喊着不断催马前进。围场里马蹄翻飞,猎犬乱窜,人们分作几队,从四面八方往前驱赶,惊得鸟禽野兽奔突冲撞四处逃命。
鸠雅紧跟东君蛩身后,手中箭镞已射倒四头麋鹿,不觉兴致大发,追赶着逃窜的麋鹿往围场深处驰骋。那群麋鹿跳入一条小溪中,水花四溅,眨眼功夫就逃到对岸山坡后面去了。鸠雅纵马追过去,转到山坡后面,已不见了鹿群踪影。鸠雅已经远离大部队,身边只有秦涪和另外两人,正要原路返回。秦涪指着前面喊道:“统领快看,那是什么野兽,长得真奇特!”
鸠雅顺着秦涪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草地上有一头野兽正悠闲自在地吃草,毫不理会来人。那只野兽浑身雪白,似马非马,头上长着独角,尾巴却跟牛尾相似,鸠雅立即就被吸引住了,一股热血冲到胸口,高喊道:“活捉它,千万不要伤害此物!”
几个人便散开,合围过去。那野兽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自顾自吃草,浑然不觉危险来临。鸠雅心中大喜,迅雷一般冲过去,眼见就要一般揪住那野兽鬃毛,那野兽却如风一般闪到山坡上去了。鸠雅扑空,却更加高兴起来,这必定是一只神兽,竟然让自己撞见,哪肯轻易放过,又兜转马头回身扑去。
那野兽总是在鸠雅即将扑到时瞬间避过,迅捷神速,让人叹为观止。几个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秦涪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一叠声说着累死了。这反倒激发起了鸠雅的好胜心,几个回合下来摸清野兽躲闪套路,鸠雅沉稳冷静地驱马赶上去,快到野兽身旁时作势一扑,人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左边落下,正好骑在了野兽之上。
那野兽自打出生以来何曾被人骑过,顿时暴跳如雷,嘶鸣着前腿离地人立起来。鸠雅只管牢牢抱紧野兽脖颈,任凭他甩动跳跃,双脚紧紧夹住它的肚子,颠得自己只想呕吐,也不放松片刻。那野兽长啸一声,驮着鸠雅四蹄生风狂奔而去,霎时间就从视野中消失了。秦涪叫声“不好”,带着人往野兽逃奔的方向疾驰,才跑得几步,只见鸠雅一手握住野兽头上的独角,稳稳当当坐在上面,那野兽不再狂躁,而是温顺地踏着碎步奔跑过来。
秦涪见状,惊喜地说道:“恭喜统领,得此神兽!”
鸠雅满面春风,领着众人往回赶。那神兽跑得异常轻快,鸠雅坐在上面一点也不觉得颠簸,高兴地抚摸着它的脖子。过了小溪,前面林子里雷声大作,鸠雅正自诧异,大晴天怎会霹雳不断?再凝神看去,却见东君蛩孤身一人与四五个蒙面人打斗在一起。那些蒙面人武艺高强,掌中不时电光闪闪,掌风所到之处,树木应声而倒,一片焦黑。鸠雅恍然大悟,这就是轩辕族的“雷电经”了!
东君蛩一人被数名高手围困,纵然使出“黑蟒神功”,一时也难以脱困。那些蒙面人打斗经验丰富,只在外围不断出手,并不急于取胜,想凭借人数优势耗尽东君蛩内力。东君蛩身边数条内力幻化的“巨蟒”在空中翻滚腾挪,景象甚是恐怖骇人。
就在这时,林子边出现几个弓箭手,箭上弓弦,朝东君蛩激射过来。东君蛩听到箭簇破空之声,怒吼一句“找死”,手中两条“巨蟒”飞窜而出,弓箭落到地上,那些弓箭手都中毒化为脓水。可就是这么一分神,一个蒙面人从背后攻到,掌中闪电击中东君蛩。东君蛩口吐鲜血,反应却不迟缓,回身一掌劈在那人胸前,立时将其毙命。东君蛩身受重伤,出招已不如先前勇猛,又被对方强大的内力引得胸中血液翻滚,吐出几口鲜血。
鸠雅知道,如此下去,东君蛩必然要命丧当场,自己虽然乐意看到仇敌死去,可想到还有种种谜团需要东君蛩来解答,一旦他死了,恐怕真相也要深埋黄土。想到此处,鸠雅腿上使力,那野兽就窜进了林子,鸠雅喊道:“侯爷,快随我来!”一把将东君蛩拉了上来,又向后打出两掌,倏忽间已奔出树林,把敌人甩得老远。
那些蒙面人追赶一阵,就算身轻如燕,又如何比得上鸠雅坐骑,只得望着那野兽卷起的烟尘不住叹息。不一会儿,鸠雅和东君蛩已来到营寨,鸠雅将东君蛩扶进帐篷,一面端水,一面下令轩辕营蟒奴戒严。东君蛩喘息片刻,又吐出一口鲜血,坐着运功调理伤势。
鸠雅守到帐篷外,不许人进去。一盏茶的功夫还不到,东君蛩就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鸠雅暗暗感叹,这东君蛩内力实在非比寻常,这么短时间内竟然就没事一般,心里又后悔救了他,自己日后真能将他打败?心中横亘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东君蛩拍拍鸠雅肩膀,说道:“今日多亏你了!”
“小人何德何能,全赖这头神兽之力!”鸠雅将那头野兽牵过来,抚摸着它的鬃毛。
“咦!好一匹骕骦!此乃上古神兽,日行千里,如腾云驾雾,没想到今天还能一睹风采!”东君蛩言语间忍不住大加赞赏,也伸手去抚摸,骕骦却嘶鸣起来。
鸠雅道:“侯爷若是喜欢,小人就将它送给您,神兽必要侯爷这样的人物才能驾驭,小的无端辱没了它!”
东君蛩笑道:“哪里话,我怎能夺人所爱!这神兽性情最是刚烈忠贞,谁降服了它,它就终身认谁为主,其他人休想再碰它一下。既然它已认定了你,那是你的福气,我无缘了。但我要送它一个名字,表达我对它救命之恩的感激!”略微沉吟,接着说,“就叫‘应龙’吧。当年黄帝坐骑就是应龙,与蚩尤大战时亏得应龙大显神威,黄帝才取得最后胜利。此神兽是你的‘应龙’,而我希望你日后能成为我的‘应龙’!”
鸠雅当即跪下去,磕头道:“奴才定当恪尽职守,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好!现下正有一件大事等你去做。”东君蛩扶起鸠雅,脸上杀气浓厚,“速率轩辕营随我到王帐中去!”
此时秦涪等人才赶回来,还未下马,鸠雅就下令道:“秦涪,传我命令,营中兄弟迅速行动,包围王帐,不得随意进出!”秦涪急急传令而去,营中人马迅速动作起来,将王帐周围的禁卫军缴了械,手持宝剑围住大帐四周。
国王才打猎回来,正在饮酒欣赏歌姬跳舞,却见东君蛩黑着脸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连忙止住乐舞,战战兢兢问道:“镇国侯所来何事?”东君蛩上前一把攥住国王手臂,说道:“太后有令,我王急速回宫!”国王咧着嘴喊痛道:“镇国侯且松手,容我命人打点行装再起驾不迟!”
东君蛩不理会,拉着国王往外就走,嘴里说道:“事情紧急,不容耽搁,望我王见谅!”直唬得那些歌姬花容失色,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东君蛩出得帐来,见国王叔父公孙棣率着文武重臣和一队禁卫军正与鸠雅剑拔弩张地对峙,当下说道:“王车何在?”秦涪就驾着王车行驶过来。
公孙棣怒斥道:“无道逆臣东君蛩,你不顾君臣之道,对国王拉拽侮辱,成何体统?今天乃秋狩大典,你却要胁迫国王到何处去?”
东君蛩回答道:“太后传来懿旨,宫中有事,需我王回宫处理。我遵照懿旨行事,护送国王回宫,何来胁迫之说?”
“休得狡辩!禁卫军,诛杀此贼,护卫国王!”
“哈哈哈,我看谁敢!”东君蛩手上一用力,将国王紧紧拉在身边。国王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咧着嘴说道:“王叔,不得造次!”
东君蛩拉着国王一同登上王车,站在伞盖之下,一手紧拽国王,一手抖动缰绳缓缓往前行驶。公孙棣唉声叹气跺着脚,眼巴巴看着禁卫军闪出一条道,任凭东君蛩率众离去。
鸠雅骑着应龙,看着王车上目视远方的东君蛩,对他又痛恨又佩服,此人智计果然无双,遭逢变故身受重伤之际,却能直抓要害化解危机,让人不寒而栗。
鸠雅知道,别看东君蛩现在不动声色,此番回宫以后,他就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不禁回过头怜悯地朝那些愣怔在原地的大臣们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