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拍云崖暖,大渡铁索寒。
李宣尘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三个毛孩子戏弄于鼓掌之间,这让他感到了莫大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很容易令一个人恼羞成怒,而他却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非常到位。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脖子上搁着的那柄弯刀。
而且,那头冲着他龇牙咧嘴的巨狼,也是生平所见之最大。
那个带着两个戒指的毛孩子又把要问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李宣尘作深思状,在考虑是大义凛然还是低眉顺眼。这个选择不难做,因为敏达很适时的用了用力,阿布低吼一声。
李宣尘叹了口气,就像是衙门里被没收了裤带的飞贼。
“刚才那三个人是北冥神教的教徒,我和他们仨没什么关系,最多就是买家和卖家;我是江南人,具体哪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然是做生意的,倒买倒卖,赚点养家糊口的钱。静王府嘛......那是我这笔生意的供货商,只不过拿货的时候没通知他们罢了。”
赵宣尘显得很老实,竹筒倒豆子。
“一个贼。”徐秀海很直白利落的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王自成翻了个白眼,又朝李宣尘问道:“你给他们的是什么东西?值十五万两?”
提到这个李宣尘便有些眉飞色舞了,得意道:“这东西可是天上少有人间绝无,绝对的有价无市!那可是我从身上搓出来的老泥!”
王自成一个干呕,好险没吐李宣尘身上。
“那你怀里的这个呢?”徐秀海瞄了他的胸口一眼。
“嘿嘿......”李宣尘笑道:“这个是原本准备给他们的,结果这群小子不爽利,小爷干脆给他们来个掉包计。哥几个要是有兴趣,我就送给你们了,反正钱已经赚到了,或者你们把钱也拿走。”
楚敦煌淡淡道:“没兴趣,北冥神教和你很熟吗?他们要这东西干嘛?”
“一点不熟。”李宣尘叫了起来:“我和他们只是单纯的生意关系,现而今官府查邪教查的死,你可别血口喷人!”
“你一个修行人怕官府?”王自成愣了一下。
“民不与官斗嘛!”李宣尘嘿然笑了笑,语气中却带上了认真,稍显苦涩道:“你修行者怎么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你打得过千骑冲锋,人海厮杀吗?说白了,个人意志永远无法和军伍对抗,否则下场很惨的。”
楚敦煌忽然想起来藏武阁里那些军队剿灭江湖帮派的记载,心下略微赞同,稍稍叹了口气。
“你们是谁?打听北冥神教干嘛?”李宣尘反问了一句。
“打听着玩玩。”王自成嘿然一笑,望着茫茫的江面,还有远处横江的铁索,略微思衬片刻,对楚敦煌和徐秀海低声道:“和修行者都有联系,这个邪教的情况,还真是错综复杂。”
“我说你们打听着玩玩,能不能把我放了?我就是个生意人,一买一卖,从中渔利!你们擒着我有什么用。”李宣尘显得有些无奈,眼神中透露出辛酸和悲哀,表情丰富之极,眼巴巴的望着面前的三个人,不时还朝敏达投去一个讨好的微笑。
王自成笑道:“第一,你偷了静王府的东西,这算是江洋大盗;第二,你杀了官府缉凶捕快,这算是血案滔天。你倒是说说看,若是我们把你交到官府,够死几次了?”
李宣尘嗤笑一声,道:“得了吧,你们在龙王庙的时候一言不发,行事又诡秘小心,比我这个江洋大盗都仔细,浑身透着邪性,你们能是官府的人?你还不如说我是皇亲国戚!”
楚敦煌笑了,下一刻手上便多了些东西。那是一路上路经各地衙门和官府时加盖的公章通关文牒,上面还有军机院大印,鎏金的册子显示出了朝廷的威猛肃穆,当中一个睚眦浮雕,令人望之生怖。这下来的突然,李宣尘哑然无语,呆呆的看着这东西,整个人陷入了尴尬的痴傻状态,半天才咽了口唾沫道:“真是公门人啊......”
王自成拍了拍手,道:“放心,我们是公门人不假,可是和捕快之流还是有差别的。你杀人越货我们不会管,也懒得管,只是想知道关于邪教的事情。你只要说的多,说的好,说的我们满意,自然可以考虑放了你。”
李宣尘看了看楚敦煌,楚敦煌点了点头,看了看徐秀海,徐秀海也点了点头,看了看敏达,敏达却冷冰冰的瞧着他,弯刀上落满了雪花,他忙道:“得得得,你我就不问了,小哥你小心着点,你手上的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至于这北冥神教嘛......”李宣尘抬眼瞅了瞅几人,清咳了一声,缓缓道:“原说是近几年,特别是最近几个月才兴起的邪教,但事实上,其早已存在,不过那时规模甚小,无人问津罢了。据听闻,其创教之时,是在百余年前,武帝北伐时期。许是武帝北伐,南方空虚,这些邪教便趁虚而入,大行所谓的‘北冥神创世论’,发展信徒,招纳门人,最嚣张的时候,甚至连府县官员都要俯首称臣,唯命是从。在武帝北伐之后,南方渐趋平定,军方元气恢复,便着手对邪教进行围剿。在近二十年的剿杀和压制中,北冥神教逐渐式微,后来就消失在了民众的眼帘之中,一直蛰伏了甲子之年,最近些时候,才又重新出现。”
“这些我们都知道,说点不知道的。”王自成摇了摇头,表情淡然。
赵宣尘暗骂一声,脸上却配合的点头道:“嗯,好。”
“据我所知,北冥神教......也就是邪教,而今是‘现世北冥神’当家,总掌天下教众。这个‘现世北冥神’位居教主之位,行踪诡秘,还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长什么样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总之神秘的惊人。教主之下,是两名侍神圣子,几乎与教主形影不离,也没人见过。圣子再下,则是六名护法,这六个人就比较亲民了,在一般的邪教聚会时会偶尔露脸,宣扬教义什么的。再往下便是教众,不过教众与教众之间也有不同,从下往上,分别是涤凡、照现、云歌和飞天四个级别的教众子弟。总得来说,此教层层分割,权利牢固,等级森严,有模有样,绝非等闲。”
李宣尘拍了拍手,道:“方才同我交接的人,便是三个飞天等级的教徒,嗯......他们离护法之位,只差一步之遥。”
楚敦煌一愣,忍不住喃喃道:“只是教徒,便如此厉害了吗?”
“藏龙卧虎的。”李宣尘叹道:“你以为他们只是在一起念念经,叙叙旧吗?”
王自成眉头微皱,道:“情况愈发复杂,比家里给的情报更多变。”
李宣尘摇头道:“不管你们是干嘛的,想要干嘛,我劝你还是别趟这浑水,毕竟那不是简单的暴民,而是一群有组织有纪律,而且氤氲了近百年的邪教......都快成了国朝狗皮膏药。百年来南军数万铁骑都未曾绞杀的东西,你们去打听个什么劲。”
楚敦煌没搭理他,而是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毕竟他们算是我老主顾喽。”李宣尘得意的笑了起来,但脸色却愈发的苍白,最终一声呻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掉到了身上,融了雪水。
“不好,他身上的伤!”楚敦煌惊叫一声,上前一步,轻轻拿开了他捂住小腹的手,登时吓了一跳。整个小腹的衣服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湿淋淋的望之惊恐,而李宣尘的嘴唇也渐渐开始发白,眼神迷离。
徐秀海沉声道:“敦煌......”
“我知道该怎么做。”楚敦煌点了点头,朝敏达示意,敏达皱了一下眉,将弯刀收起来。楚敦煌伸出左手,看不见的细白长线绵绵的荡了出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李宣尘突然动了。
他好似炸裂后的烟花,腾的一声在刀锋挪开之后向后跃出,在漫天大雪中整个人飞到了梦华江的江空之上,身子舒展开来,犹如会飞的春燕。
徐秀海当即毫不犹豫,斩马刀落入手心,上前冲上一步,挥刀便劈。淡淡的刀气弧光带着破甲之势划开飞雪,披荆斩棘般朝李宣尘而去。
缓缓飘在空中的李宣尘反应更是神速,在徐秀海刀气汹涌而来的瞬间,左手右手变掌推出,一股弘大的力量和刀气陡然撞在一起,然后在交错纠葛中轰然爆发。爆发出来的冲击力让李宣尘再次向后腾空,转眼间离江岸十丈有余!
“以武证道,年轻人你前途无可限量啊!”李宣尘纵声高呼,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然后只听到“噗通”一声,李宣尘整个人落进了江水里,连个花都没惊起,他就不见了踪影。
敏达眯起眼睛,当下就要冲入江水,但却被楚敦煌拦住,道:“江水湍急,你不谙水性,不要贸然下水。”
阿布低吼一声,然后转头朝着徐秀海龇牙咧嘴。
徐秀海有点赧然,不禁低低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尴尬,众人看得真切,倒也没人去讽他,只有敏达毫不客气的冷漠道:“最后一刀,不该斩。”
徐秀海脸色微红,但却没说什么,只是收起了斩马刀。
“完犊子,刚碰见个舌头,眨眼的功夫就让他给跑了!”王自成苦笑一声,望了望快要黎明的天空,道:“天亮了,咱们甭搁这儿等了,过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