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和瘦子望着突然闯进来的记惩教习,愣愣的不知所以然。瘦子的手里正握着猪鬃毛做的牙刷,满嘴牙粉,抬手对提着熟铜棍子的教官喊道:“哎哎哎......”可是声音还没落,教官就已经把四个床铺底朝天的翻了一遍。
这些记惩教官的凶神恶煞让胖子表现的低眉顺眼,他站在床边像个小家碧玉,垂着手,陪着小心问道:“教官,这是怎么了?”
教官一无所获,但神情并不失望,淡淡回答道:“昨夜藏武阁失窃,总教命令全院戒严,别紧张,所有的宿馆都要搜查一遍,这属于例行公事。”记惩教官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声调猛的提高了,叫道:“还有两个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瘦子把嘴里的牙粉吐掉,嘿然道:“咱是玄三班,都是推荐生。”
教官的表情猛然一松,但眉眼底处也自然而然露出了些许的鄙夷神色。胖子赶忙接上去道:“那另外俩一个去菜园子种菜了,一个出去拉屎,马上回来。”
教官一愣,问道:“楚敦煌在你们屋里住?”
“咦?”瘦子套上尚武堂秋装,一边挽头发一边惊道:“教官您认识他?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
“何止出名。”一无所获的教官分明就是想等那个拉屎的家伙回来,当下也愿意和瘦子扯点闲篇,他提着熟铜棍,讥讽道:“被尚武堂开除的第一名推荐生,啧啧啧,简直是前无古人啊!”
胖子表情一窒,小心翼翼的问道:“传言的是真的?”
瘦子却是直接,张口便来:“为什么呀?他好像也没犯什么错啊!”
教官瞥了两人一眼,神色里的潜台词是“白痴”两个字。他往屋外头瞅了一眼,冷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挺仗义,但我告诉你们,再这么爱打听,姓楚的那小子,就是你们的榜样!”记惩教官眯眯眼,忽然又叹道:“刚进来没两天,能有什么大错,不过你俩小子记住喽,杀鸡只是为了给猴看,要说错,就错在他不该是胧月郡的人。”
瘦子和胖子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破锣似的嗓门。
“胖子,你他娘的带的是什么草纸,老子稍一用力就给抠破了。来来来,你小子过来闻闻我的手,娘的!”
这句喝骂让胖子浑身一震,然后应声喊道:“你小子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是吧,我告诉你,教官在这呢,你张口就骂,有辱斯文!”
记惩教官颇有深意的望了胖子一眼,胖子立马低下头去。
门外喧哗叫骂戛然而止,下一刻,王自成出现在门口,只穿着一身中单,头发也乱糟糟的,手里握着一把草纸,略微慌张又尴尬的看着提着熟铜棍的教官。他想敬个礼,于是把右手握拳放在胸口,不过动作幅度有些大,差点杵在教官脸上。一脸铁青的记惩教官向后撤了一步,随意还了一礼,皱眉道:“大清早你不在宿馆,跑哪去了?”
王自成嘿然道:“昨晚上受了凉,早晨起来肚子造反,我弹压平乱去了!”
“哼。”教官望了望他左手上的草纸,沉声道:“看看你的样子,哪里有尚武堂学子的风姿,赶紧收拾收拾。”
王自成点头哈腰,从教官身旁穿进房子里,拿起衣服就穿。不过他衣服显得有点宽大,穿起来松松垮垮。
“你的秋装呢?”教官的目光忽的锐利起来。
“昨天我们不是被罚去劳田了吗......”王自成尴尬的给了一个近似谄媚的笑容,并朝胖子扬了扬脸:“胖哥!”
胖子闻弦歌而知雅意,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大大的木盆,将木盆上的黍黍盖子拿开,一股浓烈的粪味儿冲天而起。
教官下意识的捂住鼻子,阴沉着脸用力挥舞了一下棍子。王自成赶忙拿盖子重新盖上,苦笑道:“你看看,这实在是......不雅!”
教官瞪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胡闹!”便匆匆离开。
王自成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顿时无力栽倒在床上。瘦子附身过去扶住他,就手倒了碗水,王自成报之以一笑,神情之中疲惫之色再无隐瞒一览无余。
胖子却站在原地,眉头微锁,半晌才悠悠道:“藏武阁失窃了。”
王自成喝了口水,笑着没有说话。
“你昨天晚上没回来,然后尚武堂就失窃了。”胖子盯着他,静静道:“你昨晚去哪了?尚武堂失窃之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一直在拉屎啊。”王自成裂开嘴笑。
胖子盯着他盯了好大一会儿,直道瘦子提醒他们钟楼上的钟声都响了,胖子才长长叹道:“算了,我问这个干嘛。我是看明白了,一个你,一个楚敦煌,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你们想要的和我们这些崇文院出身的家伙,也完全不一样。”
王自成闭上眼睛,轻声道:“谢了。”
......
......
天气是个好天气,菜园子的菜在阳光下欣欣向荣,童伯坐在屋檐下抽他的旱烟,楚敦煌去河水边停了水车,然后慢腾腾的走回来。
微眯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的童伯忽然开口:“昨晚上哪去了?”
楚敦煌愣了一下,笑道:“没去哪。”
“被子都是凉的。”童伯磕了磕烟灰,朝楚敦煌神秘一笑:“当你童伯二呢?”
楚敦煌笑了一声,道:“哪能呢。”他看了看坐在躺椅上的童伯,又偷偷朝藏武阁方向望了一眼。藏武阁大半的身影被山石掩住,但仍旧能够隐隐听到那里人声鼎沸,大半尚武堂的教习都聚集在那,显然昨夜的事已经引起了尚武堂的高度重视和总教的震怒。
童伯换了个姿势,脑袋向后仰,仰到了头比脚还要低的境地,似乎这样他会更加舒服。然后他看着沉默不言的楚敦煌,嘿然道:“年轻娃娃嘛,总是爱到处跑的,你童伯懂得。不过去归去,走的要利落,干脆,不要被人揪住了尾巴!”
楚敦煌浑身一震,惊诧的看着这个黑红面皮的老汉!
他的脑海中忽然想起昨夜里引走守阁人的那个家伙,这让他望向老汉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震撼,半晌仍是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汉躺在椅子上舒服的简直要呻吟,他把烟杆横着放在胸前,阳光从身边卷过屋檐上的蓬草和芦苇,投射在地上一个巧妙的阴影。老汉轻声道:“《细雨剑式》放在尚武堂里那么多年无人问津,原因就是要练它就必须要有细雨剑。话说回来,那把剑,可比这剑式珍贵的多多了。娃娃,洛谙既然把剑给了你,你可得护好了它,别弄丢喽。”
“娃娃,老汉不知道你是谁,但老汉欠洛谙的,你啥也别问,也不需要知道,就当老汉还洛谙的人情了。”
楚敦煌心中惊涛骇浪,席卷而过!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向老头的目光就再也不是亲切与温和了,而是掺杂了许多的警惕与畏惧。
这个童伯,到底什么来历。
童伯的来历,他一个初入尚武堂的小生决然无法知晓,如果换成总教赵卓,或许还有可能,然而赵卓如今正站在藏武阁下,仰头望着眼前凌乱破碎的景象,脸色阴沉。
“守阁的人呢?”赵卓冷声问道。
赵允张了张嘴,半晌才艰难说道:“重伤,现在在医馆。”
“重伤?”赵卓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森寒,他回头望着在他的身后脸色难看的赵允,低声呼道:“天生神力,体如金刚!谁能重伤的了这样一个夸人族?”
赵允眉头紧锁,半晌才轻声道:“也许......是修门高人!”
“放屁。”似乎是赵允提到了两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字眼,赵卓沉声道:“不要随意揣摩,整个京畿方圆四百里都在正修门的监视下,谁能无声无息潜入尚武堂?”
赵允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能叹道:“那,卑职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在哪里发现他的。”赵卓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
“洛城城东笑佛寺。”赵允低声道:“在笑佛寺的碑林里被寺里的主持方丈发现,并通知了尚武堂。等我们赶到时,守阁人的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只有一息尚存。”
“如此......强横的力量。”赵卓忍不住喃喃出口,心中一个影子忽然掠过。那是一个瞎眼的老和尚,穿着大红色的僧衣,两袖清风孑然一身,只是身边永远跟着一个青衣的小和尚。
赵卓心中猛的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他?
然而也只是闪过而已,因为那个老和尚,已然在寺中修了多年的苦禅,这近半个甲子以来,从未听过他踏足尘世一步。那抹大红色的僧衣已经连同着半个甲子的时光流逝被埋进了滚滚红尘,赵卓不禁为这个想法感到荒唐,半晌悠悠的叹了口气。
“派几个学生,去洛城查一下。”赵卓开口。
赵允嗯了一声,点头道:“好,我马上安排。”
赵卓的眼前,落满了纷纷扬扬的碎纸屑,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纸片,上面铁画银钩的字体依然挺拔,只是支离破碎。许久,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从院里再调三名守阁人,另外请正修门派一名供奉参与护阁,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将我尚武堂视为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