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莫疾接连又行了两个时辰,走走行行,歇歇停停。饿时掏钱买了两个炊饼充饥,渴时向人家讨碗水喝解乏。趁暮色袭来之前,终于行到了城东。
夜幕时分他又见到了教书先生那垮塌的书苑。月光之下,有如残废的书苑冷冷清清,凄凄凉凉,没有半点人活动的迹象。看得让人心生凄怆之感。
杨莫疾失望之余,只得继续往茅舍走去。茅舍在他离开的这几日间,里外景象依然如昨。
杨莫疾心下道:莫非是教书先生依旧没有回来?抑或是已经回来,又离去了?若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简直是亏大了。不仅钱几乎被乞丐给骗光了,而且道法也没学着,如今又错过了教书先生。
他心下好大一阵后悔,如此在茅舍又呆得一晚。此时钱袋中的钱已不多,如果不精打细算着用,只怕过得一两月便得过行乞的生活。他于是决定一天只向那农户买一顿饭,并且只要一些粗菜蔬下饭便可。
那农户之前听说他是教书先生的亲戚,又兼此前出手大方,如今见他说钱粮不多,给他盛饭之时,竟也自向他碗中夹得一些肉骨。杨莫疾心下好生感激。
如此,在教书先生的茅舍外又过得十天半月,眼见教书先生依然影信俱无,也不定哪天才可以回来。
这几****偶有将乞丐教授的口诀背诵了几遍,想想还是有些不值当,决定再去找找乞丐试试,看能否让其教他哪怕只发射一种符箓术法也好。因而杨莫疾便又向城隍庙走去,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要跟乞丐怎样开口,才不致于乞丐对他发怒。
行得多时,又见到了城隍庙那破败的身影。他放慢了步子,缓缓入得庙门。但见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蜷缩着斜躺在香案上,一动不动。
杨莫疾看那身影有些眼熟,想必是乞丐了,然而走近看时,却大吃一惊。他简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从瓦片之间斜射下的光照射在乞丐面容上,此时的乞丐双眼圈漆黑,口唇发白,脸上没了三两肉,周身骨瘦如柴,原先断腿上绑了的树枝依然在。
陡然见到乞丐这幅模样还真有些心生恐惧,要不是乞丐依然有微微的气息从鼻子当中流出,还不时发出点细微的声响,不然真以为他早以撒手人寰,只余一具尸骸了。
杨莫疾用手摇了摇乞丐,并口中喊道:“乞丐师父,乞丐师父!”叫得一两声,只见乞丐似乎有所知觉,然而喉咙中咕隆得两声,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杨莫疾回转身看看,自地下拾起一个破瓦罐,从外面打得一些净水来喂给乞丐喝下。过得一会,乞丐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神,他吃力的张开眼皮,眼中无甚神采。
杨莫疾问道:“师父,你为何变成这样一幅模样?”乞丐啊的想说话,却是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微微的眨了眨眼,也不晓得要表达什么意思。
杨莫疾见到乞丐这幅样子,尽管恼恨乞丐曾欺骗于他,不过毕竟师徒一场,心中也油然生出恻隐之心,他道:“师父,你在这里好生休息,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病。”乞丐只是喉咙间发出一点声响,杨莫疾于是放下他,走出庙去。
过了很久,但听得庙外脚步声响起,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提了个药箱子走进庙来,后面跟了杨莫疾。
那大夫瞧了瞧睡在香案上的乞丐,皱眉对着杨莫疾道:“这乞丐就是你爹?”杨莫疾面上露出悲伤的神情,似欲大哭的道:“是的,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爹。”
那大夫道:“这就奇了怪了,老夫我行医多年,也识得这乞丐。此人原本具备一身好道法,不知怎么废了。而且极其好赌,喜欢说大话,平时也不做什么善事。却从没听闻他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杨莫疾带点哀泣的声音道:“大夫,我不是我爹亲生的,不,不是我这个爹生的。我这个爹之前救了我一命,后来就认他做了义子,不,认我做了义子。我不能丢下我义父不管的。求求大夫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义父。您好人有好报,菩萨一定保佑您长命百岁,多福多寿、多子多孙。”
跟着乞丐的这么些天,他无形之中也学会了点撒谎并油腔之道,不过谎言中却还包含得有一些真实情况。
诸如他确实不是乞丐亲生的,而且之前在大寒山灵石矿内,乞丐和其他几位修士一道时,也间接救得他一命。最本质的区别是,他的谎言不同于其他人以诳钱为目的,他的初衷却是想救人。
至于为何燃起如此热烈的救人之心,倒不完全是出于之前的拜师学道,对乞丐心存什么感恩之心,更多是受卫煌以及昆仑仙侠的影响。
卫煌原本可以自己逃跑,却硬是舍弃妻儿子女,舍弃一身来之不易的道法,殒命在了蛇口之内。因卫煌将那蛇口刺伤,是以灵蛇老祖才心生慢慢将其他三位修士折磨致死的想法,致使昆仑仙侠来得及诛灭蛇怪,救得他们的性命。
听完杨莫疾的恳求,大夫抓起乞丐那枯瘦的手把了把脉,随后嘿声道:“没想这乞丐还有得你这义子为他送终,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
杨莫疾闻言大惊道:“大夫,您刚才说的什么意思?我义父还有得救么?”
大夫道:“你看他,一身肉已下,瞳孔之光将散,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你还是好好给他准备后事吧。有钱则给他买副棺材,没钱就拿床席子卷了埋了。也算是给他尽孝了。”
说时,大夫也自摇摇头,叹气一声背起药箱就走。杨莫疾此时不知为何竟然动了真情,哀求道:“大夫,求求您,求您给我爹开点药,救救我爹。”
大夫道:“后生,我见你也是一个孝子,也就跟你说实话。就算有得救,你也付不起这个医药费,何况他确实病入膏肓,没得救了。你好好节哀吧。”
杨莫疾继续哀求道:“大夫,您给我义父开点药吧。求求您了,大夫。”
大夫见杨莫疾拉着他不放,也没办法,于是取下药箱,给乞丐胡乱抓了几味清热解毒的药,用黄纸包了,也不要他的钱。杨莫疾这才放大夫离去。
杨莫疾将药用瓦罐盛了,然后取水拾柴生火。当药熬得好了时,便用破碗装起,上前扶住乞丐,往他口中喂。
那乞丐喝得两口药,顿时身体一颤,全部吐了出来。他喉咙中一阵咕噜颤动,似有话说,当杨莫疾俯身去听时,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但见乞丐勉力扬起左手指着城隍庙内破败的神像,右手五指做出一个结印的手势,过不多时,喉咙内的声音渐渐平息,却自不动了。
杨莫疾哀叹一声,心间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要说对这乞丐有多大的好感吧,也算不上。甚至可以说恼怒此人对他的欺骗和耍无赖的行为。然而毕竟共过生死,也称过他为师父亲。此时,见他已然慢慢僵硬,心下有种凄然的感觉。
杨莫疾原本还想趁乞丐未死之前问他是否还剩得有金币,如果有的话,好歹也给他买具薄皮棺材装了,也不致于曝尸这城隍庙内。
只可惜一切都还没来得及问,乞丐竟好似有自知之明似的趁早死之大吉。然后再一想,乞丐若是有金币,也不致于落得如此境地。
他在心内道:“好吧,算了吧。棺材我是买不起了,你也不是我义父,顶多是个师父,而且是个不负责的师父。我是曾立誓不忘恩负义的,如今给你去找一床破席子,卷了就在城隍庙后找块地将你埋了,也算还清了你骗钱教口诀的大恩大德。要我去卖身给你下葬,那是万万不能的。
杨莫疾思索着,从庙后的破败屋子里果然找到了一床破烂的竹子,摊开在香案之前,准备抱了乞丐之尸。这时突然看到他的两个手怪怪的,左手指着庙中之像。右手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他当下心内一动,莫不是神像后面藏得有金币?一念至此,心内忖道:若果真藏得有金币,我就给你买副棺材。若是金币多的话,还给你请风水先生看地下葬。若什么都没有的话,不好意思,还只有这床破席子打发你了。
杨莫疾前前后后望着神像寻找了好大一会,也不见得神仙之中藏得有什么东西。心道:莫不是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师父临死还要诳我一通不成?
他又走到香案前,顺着乞丐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却好似是指着神像那破损的前胸。
他于是再度上前,彻底掀开披在神像身上的破幔布,这时却发现那神像的腹下有一块地方颜色与周边不一样。
他捡了块木片朝着神像刮了刮,竟然却是很薄的一层,里面出现一个小洞。他将洞扩大后,又捡来一根长棍子朝着破洞内掏了掏,以防这个死去的师父死后再害他一记。
这个洞也不大不深,约莫一尺见方。他掏了数下后,见无异样发出,并且里面还是有柔软的东西。他大着胆子用手进入触摸,却好似是一个包袱。将之掏出来后,再伸手探摸时,却不见其中更有他物。
杨莫疾将包袱取过,就着光线看时,却发现里面除了有十数张符箓外,尚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小册子的封面写得有五个字,他勉强认得其中开头的“五”字。杨莫疾灵机一动,莫非这本小册子便是之前乞丐使用的符箓术?
他心下欢喜起来,若果然如此,这位乞丐师父临死之前,虽然没给他留半点儿金银之币,却还是留了点有用的东西。现下符纸也有了,口诀也有了,只缺手印。对了,这位死师父的右手不是结了个手印么?
杨莫疾走至乞丐的尸首前,拿起乞丐那冰凉僵硬的右手仔细看了看,随后也举起右手,五指依葫芦画瓢的捏了捏。如果真是发射符箓的手印,却是可以发射何种符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