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心里有几分火气,小胡子一颤动说:“邻葛,你总算回到了奉天,叫我为你悬心挂腹。”说着把脸背向一边,不看杨宇霆一眼,一股火气顶胸脯子了。
杨宇霆还象没事的局外人似地说:“回禀大帅,我可以说是一路顺风回奉,姜督军看样子还得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听他的口气成了有功之臣了。
张作霖嗓子眼发苦地说:“邻葛,你们脸皮不发热吗?只有一个旅长化装成和尚逃回奉天。熊蛋包,丢透了人。”他用眼角瞪着杨宇霆,大有不屑一顾之势。
杨宇霆近乎嬉皮笑脸地说:“大帅,我和姜督军这一行,起到了引狼出洞的作用,把孙传芳老小子勾引出来了。冯玉祥也露出了马脚,使他按兵不敢动,这是万金难买,求之难得的壮举。”杨宇霆说完已经激动得坐不住了,几乎扑上前抱住张作霖的胳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了。
“唉,得了吧,挨了屁股板子,嘴里唱小曲儿还说不疼。”张作霖重重地哼了两声,又擂着桌子说,“我要扯掉孙传芳的大耳朵,打断冯玉祥的四条腿。”
“大帅,你英明,我和姜督军不从苏、皖回奉天,怎么能露出孙传芳和冯玉祥的狼子野心;我不回奉天,谁给大帅打下手,来擒拿孙、冯这两个无耻之尤呢!”杨宇霆又摆出参谋长的架势,在张作霖面前来回踱步了。
“这么说,我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张作霖高兴地拿出郭松龄从日本发回的电报说,“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又自鸣得意起来了。
杨宇霆看见了桌上电报,他装作吃惊地说:“怪哉!这是郭松龄最近从日本发回的电报?他人早就回国啦!”他把语音扯得很长。
“你说啥?郭松龄回国了?”张作霖瞪大眼睛问道,“这可能吗?他在哪里?你见他影了?还是梦见他魂了?”
杨宇霆反而稳重地说:“大帅,这没有错,郭松龄回来啦,我正想回禀大帅,这……”他又卖起关子来了。
张作霖沉不住气了,急冲冲地问:“郭松龄在哪里?!他跟我打啥马虎眼?”
“禀大帅,郭松龄确在天津!”杨宇霆说。
“果真?!”张作霖问。
“我亲眼所见!”杨宇霆答。
“他回来多少天啦?”张作霖逼问。
“整整一周!”杨宇霆有把握地回答。
“郭鬼子这是干坏勾当?!”张作霖拍大腿了,脸自得没有了血色,小胡子直颤抖。
“嗯!”杨宇霆翻着两只狡猾的眼睛点点头。
张作霖使劲一把扯碎了电报说:“副官,为杨督军备酒迎风。”
副官的应声还没落音,秘书走进屋来报告说:“回禀大帅,郭松龄从日本拍来电报,七日后他回国到天津看病……”
“放屁!”张作霖厉声打断了秘书的话。两只干巴手扑向杨宇霆,抓住他的手说,“邻葛,只有你是真心实意。”
郭松龄离开日本时给张作霖发了第一份电报,在他到达天津活动五天后,他安排在日本的朋友发了第二份电报。他便装回到天津,在码头上迎接他的只有他的夫人,他紧紧抓住夫人的手说:“秀,你看我有变化吗?”他两眼闪着炯炯逼人的光,他感到心胸开阔极了,不由得回头还在找寻波涛滚滚的大海。
“茂辰,你回到天津就是个变化呀!”韩淑秀打扮成个教师的模样,她把牵着手的男人,往身边拉了拉说,“我心急着等你回来。”两个人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走出了码头。
在码头大门左边,韩淑秀准备好了玻璃马车,两个人上了车,车的玻璃窗上拉好纱帘子。郭松龄低声地问道:“秀,咱们回家吗?”他们去年在天津买下个公馆。
韩淑秀微微笑着说:“不是的。”她又拉住男人的手,两只秀丽的眼睛做个顽皮的表情,示意不要他问下去。
马车拐了好几处弯停在意大利医院的院里。郭松龄边要搀扶他夫人下车边说:“怎么到这里来啦?”他还没有吃透老婆的用意。
“你称病嘛,还是我搀扶你。”韩淑秀先拉开车门,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把郭松龄搀下车说,“这样,不就和你发给张作霖的电报对上齿子了。”她的甜甜的微笑里带着几分狡猾和挑战情绪。
郭松龄使劲地握住夫人的手,一挑眉毛梢子点下头,他没有言语,感到夫人好象钻在他的心腹里,为他安排的非常合适。
郭松龄在意大利医院里住下了。韩淑秀要外国医生为男人作详细的身体检查,还填写了各种病例表。在静静的病室里,韩淑秀谈她从奉天出来,先到了北京会见了老同学李德全,把郭松龄的抱负和处境谈得很详尽。李德全感到这位老同学不光是一个办贫儿学校,搞禁烟会,献身社会和教育事业的女人,还是一个很有心胸,怀抱大志忧国忧民之士。李德全佩服她的胆识,把她两次引见给冯玉祥将军,他们几次亲切地长谈。
冯玉祥对韩淑秀说:“韩女士,你对张作霖的分析很准确,他不仅是个贪心不足的人,而且有很大的野心。为了满足他的野心,他早就投到帝国主义怀抱里了,卖国求荣不惜一切手段。最近我觉得张作霖要挑起一场新的内战。”他气愤地在地上不停地踱步。
“冯将军,我敢担保,我们茂辰不会再为张作霖这样小人的利益效劳,不顾国家了。”韩淑秀也怒不可遏,愤慨地表示说,“茂辰有决心主和。”她站起身来,走到冯玉祥跟前,双手有力地抓住搭在肩上的洁白的长围巾,看样子她早就胸有成竹了。
“主和!十分不容易呀!”冯玉祥两眼带着几分为难,不由得摆摆头。
“要决心主和就不怕牺牲一切。”韩淑秀握紧双拳,使劲地晃了几下。
“张作霖不把大权抓到手,是不会死心塌地不打仗的。况且,这次他打倒了吴佩孚,脑门比铁还硬。他在江南吃了大亏,报复心大着呢。”冯玉祥叹口气又说,“张作霖身边没有几个主和的人物。我探听出杨宇霆逃出江苏回到了奉天,这家伙在张作霖面前,惯于搬弄是非。茂辰这次回来,不得不防了。”他带着几分为难的情绪,不住地搓着手。
这工夫,李德全走进来说:“韩复榘从日本国回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商。”
冯玉祥沉思一下,要夫人先陪韩淑秀到里屋少坐,他带着几分揣摩说:“韩复榘在日本观操,可能和郭松龄将军有接触。”他说完整整军装对外屋说:“有请韩复榘将军。”他看李德全陪着韩淑秀走进里屋,便亲自到门外去迎接韩复榘。
两个人见面寒暄几句,韩复榘就立马追枪地把在东京见到了郭松龄,把郭对张作霖不满的事介绍了一遍。最后他拍着手说:“张作霖的屁股欠缝了,我们为何不借劲推上一把。”这家伙嗓门很高。
冯玉祥听了韩复榘的谈话,他从心底不由得产生一种憎恨,觉得张作霖完全撕掉了画皮,为了打内战夺地盘,抓权势已经赤裸裸地投靠日本帝国主义了,把卖国贼袁世凯的卖国二十一条都承认下来了。看来不管怎么说,也要把这个败类打倒。眼下张作霖内战心切,准备先发制人,趁国民军无备,施行突然袭击。他要为杨宇霆和姜登选争回失地,为自己当上大总统扫清道路。郭松龄是一个新的突破点,不过张作霖狡诈多端,不能轻举妄动。他要韩复榘冷静一下说:“不可过急,事关重大,我们还不摸郭松龄的底细,他会有什么样举动。”
“冯玉祥将军,他决心向张作霖倒戈!”韩淑秀洒脱地走出了里屋,她的气质把屋里人都压住了。
“郭夫人,这事情关系太大,”冯玉祥对韩淑秀迎刃而起的态度有些震惊,他对瞪大眼睛带有几分愣怔之气的韩复榘说,“这位是韩淑秀女士,是郭松龄将军的夫人,她是内助德全的同学,不是外人。”他想借这几句话把方才所议之事压下一会儿。
“听茂辰讲过,咱们还是一家子。”韩复榘爽朗地笑着说,“茂辰是个爽快人,你比茂辰还爽快。这么大的事情敢参预议论,堪称茂辰的贤内助了。”
李德全慢韩淑秀一步走出里屋来,她恬静地笑着说:“淑秀,我这位老同学,在校负笈求学时就忧国忧民呀。别把她看成是一文雅女子,贤内助,她是巾帼英雄,有超人的胆识。”她边说边抱住韩淑秀有些瘦削的肩膀。
“德全,你又来敲打我了,这是逼上梁山,不能干祸国殃民的事,乱臣贼子就要人人诛之了。”她两只秀丽的眼睛忽然泛出炯炯逼人的光。
“这事情关系太大!”冯玉祥踱了几步,深思熟虑地说,“这事情关系重大,不要轻率地乱作主张,都是动刀枪的事,按不住就会伤人、坏事。”他看着韩淑秀,心还不托底。
“我家茂辰对冯将军发动北京政变,颠覆直系军阀势力的行动,很是敬佩,希望此次倒戈能与冯将军合作,取得冯将军的支持。”韩淑秀好象没有过多注意屋里的几个人,她两眼不时瞟着窗外晴朗的天空,语气不卑也不亢地说,“茂辰对所率八、九、十这三个军有信心,他是力所能及,能按得住,何况事所必为,人心所向。”
“郭夫人,郭将军所辖的三个军是张家精锐之师,军中不乏张家父子的亲信,”冯玉祥把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说,“我思之再三,倒戈这般大举,不可轻举妄动。”
“冯将军,您看应怎么办?”韩淑秀眨着秀丽的眼睛,并不求之过急地问。
“我想,最好请郭先生写个亲笔的什么东西,派两个亲信送来,两下从长商酌一下,方显得郑重其事。”冯玉祥站在地中间说,语调带着几分试探口气。
“这也是呀,免得空口妄言。”韩复榘半晌未搭话,这时他听出点门路插话了。
“怎么,要我们为谁出件证物?!”韩淑秀不悦了。
“言之过重了。”其实冯玉祥此时正受张作霖严重威胁,苦无对策,郭松龄主动提出联合,冯玉祥当然乐从,这是求之不得嘛,于是半解释而又很认真地说,“倒戈回奉,内外牵涉面很大,稍一疏忽会坏大事。”
“那好,我们要写给你们倒戈的宗旨,算‘同盟’书吧。”韩淑秀爽朗地应下说,“德全,你看,他们并不比我们强上几分。”她带几分讥讽了。
李德全用两只大眼睛眨眨冯玉祥,又看看她的老同学,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样也给有些尴尬的冯玉祥将军解了几分嘲。
韩淑秀起身告辞,并问道:“在哪里递交‘国书’?”她的两只秀丽的眼睛挑战了。
“我去包头。韩将军去天津。”冯玉祥看了韩复榘一眼。
“一言为定。”韩淑秀就这样三见冯玉祥,和他结成了反张作霖同盟。
郭松龄对他夫人的这些活动,可以说完全地对他心路,他只是要和夫人商议,要稳住眼皮底下的李景林,这样可以结成反奉“三角同盟”。
郭松龄知道夜长梦多,他回到天津之后要火速地视察八、九、十这三军。第一步,在天津国民饭店举行集会。这是一次极其秘密的会议,参加会议的都是他的亲信。在会上郭松龄把张作霖暗派密使于冲汉,和日本签订卖国密约,还派松井顾问潜回日本,请求日本出兵帮助张作霖进政国民军。他悲愤激昂,痛哭流涕地说:“我们不能再干争夺关内地盘的蠢事了。我主张巩固国防,开发东北。不能再替少数人谋求地位,为少数人去争督军。清朝把列强引进中国,订立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再这样干下去,中国大片土地,就被列强金都瓜分了,中国就亡国了。这绝非茂辰妄言,指日可待了。我们不能再使东北广大人民遭殃了。大家想想辽河的涛涛流水,那不是流水,那是家乡父老兄弟姐妹的泪水……”他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了。
这时韩淑秀从里屋走出来,她用双手托着一个楠木盘,盘里盛放着文房四宝。她坐在郭松龄身边,拿起墨轻轻磨起来。
郭松龄要和冯玉祥达成“反奉密约”,在会议上,他亲笔提出他的主张:一、排除军阀专横,永远消灭战祸;二、实行民主政治,改善劳工生活:三,实行强迫普及教育;四、开发边疆,保卫国土;五、双方约定,反对内战,反对订立卖国条约和借外债,反对引外兵残杀本国同胞……一时室内很肃静,参加会议的诸将领,脸上气势都很严肃,这洁白的纸,黑黑的字,把在坐的命运都托在上边了。就象大海中一叶扁舟,有可能划到彼岸,也完全有可能倾覆在这大海里葬身鱼腹。
会上确定由郭松龄弟弟郭大鸣和李坚白赴包头见冯玉祥将军。
在郭松龄天津密会还没有散会时,张学良从奉天赶到天津了。
郭松龄得到秘密消息后,赶忙地躯车回到意大利医院,从后门回到病室。
张学良从前门进到医院,先听医护人员说,郭松龄还没有起床。张学良先没有惊动郭松龄,他和医生叙谈起来,并关心地看了郭松龄病历。大夫说,郭松龄是患神经性积劳成疾症,要安静地静养……
院里医生每次对郭松龄的诊断,书写在卡片上的病因,韩淑秀都要看一遍,甚至动手指点修改后才立案在册,一次也没有疏忽。
在郭松龄派人去包头见冯玉祥的前半晌,他已经和拥兵的李景林在天津密会几次了。他要李景林共同行动倒戈反奉。李景林说;“我对老张不满意。我不反对倒戈。”
郭松龄干脆地说:“那咱们就一同干吧!”
李景林思考一会儿说:“你反对老张,不反对小张,咱们要是一齐动手,会不会让人看出不反小张是假的。再说,咱们一起动手,关内会空虚,你倒戈出关,后路就空了,也要防备身后。”他是指的冯玉祥的国民军。
郭松龄听着也有几分道理,于是问道:“你是想中立吧?”
李景林微微摆着脑袋说:“茂辰兄,我考虑,你我一同挥戈反击回奉,奉天乃日本经营多年之基地,日本又与张作霖合作多年,会不会插手干涉,给我们造成阻力呢?因此,我们进退都有方才为妥。”他说得很有板眼,也听出他还害怕张作霖,不完全相信倒戈反奉会成功。他是一脚踩两只船。
郭松龄也有个安排,他在给冯玉祥的密信中,说了李景林的两面派和动摇性,他要冯玉祥的国民军,在他反戈与张作霖作战时,要监视李景林的行动,使他无后顾之忧。他又和李景林讲了条件,亲口答应事定后调李景林为热河都统,来了个提前封官,稳定住对方。他自信自己的力量能打回奉天。
张作霖看出国民军势弱无备,他想施行突然袭击。为了麻痹国民军,他公开扬言“停止战争”,佯作撤退往关外调动,而暗中加紧准备进军。张作霖安排郭松龄去日本观操,一方面准备要郭松龄为他训练军队,另一方面,他把前线指挥官撤离开,也麻痹外人,好让人觉得他张作霖不想打仗了。郭松龄到了日本不久,张作霖发急电催郭松龄回国,要郭松龄部署军事。他没有料到郭松龄回国后竟去天津。
张作霖对郭松龄不满,他问杨宇霆:“郭鬼子安的是啥心眼?扯的是哪条花花肠子?”
杨宇霆笑而不答,他知道张学良和郭松龄的关系,还没有到他说话的气候,只是说:“大帅慧眼,明察秋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张作霖要张学良携带他的命令入关,下令奉军进攻国民军。张学良离开帅府时去见父亲,聆听有啥教诲。也就是说为他掌一把舵。
张作霖把屋里人全赶出去了,然后厉颜厉色地问道:“小六子,咱爷们对郭鬼子托底吗?”
张学良点点头说:“茂辰,不会有变化。不过我猜他心中对大帅有成见。”
“啥成见?”张作霖假装不知道。随手拿起旱烟袋叭哒几下,好象烟杆不通气。
张学良说:“九门口之战,茂辰卖了大力气,论功行赏不公道。”
“你说和谁比不公道?”张作霖又在打哑巴谗,硬装气迷。
“和杨宇霆、姜登选。”张学良又解释说,“茂辰不一定想当啥大官,分得啥地盘,人都有脸皮嘛,他在三军面前有个低头抬头嘛!”
“只要他对咱爷们不变心肠,这回好好干一场,我会分给他大半拉中国。”张作霖有些发黄的眼珠,又刁钻地发亮了。他心里话:“拉完磨再说,舌头长短反正长在我自个嘴里。他不想多说,顺便说道,“代我给郭鬼子送两盆花去。”他又叼起旱烟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