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这才和他这个心腹干将研究何时进北京,何时给曹大总统发一份刺激他的电报,报一报当年下令罢免之仇。关于儿女亲家,他鼻子哼着说:“老张家的小子不睡老曹家的姑娘。”议到高兴的时候,张作霖靴子跟连连磕地板几下,马上有人单腿跪下给他脱靴子准备洗脚。当把热水端上来时,他摆手连声说;“不要,不要,要用凉水洗脑袋瓜子才清醒。”
两次碰面两次脱身
一九二四年旧历除夕夜晚,奉天城大帅府从太阳落山起就开始放鞭炮、放花,闹了个通宵。人们看着满天火花,都说张大帅今年成了暴发户。其实一九二五年才是张作霖势力最猖獗的一年。这时张作霖把他和孙中山“南北夹攻”直军的诺言置之脑后,背弃了与冯玉祥约定的“奉军不进关”的诺言,把大批军队开到关内,插手北京政权。冯玉祥电请孙中山来京,拥戴孙中山主政。张作霖却要冯玉祥去天津会谈。在会上张作霖对冯玉祥冷笑着说:“咱们用脑袋瓜子打下来的椅子,我就不相信我坐不得。”缓和一下气氛又说,“你看,我给你请来一位坐天下。我张作霖是牛打江山马坐殿。”接着两扇门一开,走出满面笑容的段祺瑞。冯玉祥很生气。会谈不欢而散。
天津会谈一完,紧接着张作霖就到了北京,推举段祺瑞为“中华民国临时总执政”。其实大权在他手里,这一来,便把冯玉祥孤立起来,冯玉祥被迫离京。
这时各地广大人民群众纷纷起来,高呼反帝废约的口号,支持孙中山召开“国民会议”。孙中山以大无畏的精神来到天津。张作霖第二天就前去拜访,用他的卫队包围了孙中山的住处。孙中山向他阐述召开“国民会议”和“反帝废约”的必要性。张作霖连连摇头说:“不要反对外国人,外国人是不好惹的。据我所知,各国公使非常反对联俄联共政策。先生要能放弃这个政策,我张作霖愿意代替先生疏通外国人……”
孙中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作霖和段祺瑞破坏了孙中山的“国民会议”。不久孙中山因肝病复发与世长辞了。
张作霖在控制北京政权的同时,调动大批奉军到关内抢夺地盘,向津浦线发展,迅速地占据了河北、山东、江苏、安徽,甚至把手伸到上海。他向上海派他的手下将领时,洋洋自得地说:“你们快去接事去吧。三五年内,我不打人,绝没人敢打我。”他简直不可一世,边说边卷袖头。
张作霖一面向南扩展势力,一面疯狂地搜刮民脂民膏,镇压人民的反帝斗争。五月三十日上海爆发了“五卅”运动。这一由英、日帝国主义屠杀上海工人、学生而引起的反帝风暴,顿时席卷全国,掀起了中国革命的新高潮。正当帝国主义镇压、破坏群众反帝运动的时候,张作霖下令奉军进驻上海,任命他手下干将邢士廉为上海警备司令。他说。“咱们的枪不吃素。”邢士廉说:“这工人、学生不好对付。”张作霖愤愤地说:“他们的身子也是肉长的,锥一个眼儿不行,再锥几个眼儿。”
就在这时候,奉天省长王永江派人到北京找张作霖,说是奉天城工人、学生不服管束,也在举行声援“五卅”斗争大会,连奉天兵工厂的工人都参加了。
张作霖一听拍桌大叫:“这还了得,兵工厂工人都参加了,那不是往咱们爷们屁股底下放炸药。给我赶快管束,赶快按住!”
王永江派来的人告诉张作霖,日本人提出了抗议,日本兵正在日本站集结。张作霖吃惊地说:“这可不得了,可不能叫日本人伸手。他们叫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王永江派来的人刚回到奉天,又接二连三地拍电报来告急,说工人和学生声援“五卅”运动的斗争压不住。哈尔滨、大连、抚顺、辽阳都闹起来了。张作霖的后院烧起了大火。
张作霖急得拍桌子跺脚说:“是共产党干的,抓共产党。惹恼了日本人可了不得。”
张作霖象坐在火山口上一样,立刻召开在京津的奉军将领会议,把这里工作安顿一下,连夜乘专车,回奉天城灭火来了。
沟帮子火车站的共产党地下组织发现了张作霖的专车,立刻把消息传到奉天党的地下组织。
奉天党组织得知张作霖回了奉天城,就立刻开会研究,决定把声援“五卅”运动的斗争进行到底,把张作霖的气焰压下去。由奉天党支部进行紧急活动。
沈建华从打草头屯回来不久,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以后就成了奉天党组织的联络员,有时住在兵工厂工人宿舍,有时在烟草公司千活。
有一天沈建华在兵工厂接到殷师傅的通知,要他去联络事情,先装成旅客去奉天总站,会有人告诉他殷师傅在哪里等着。因为奉天城侦探太密,都是搞单线联络。他到了总站,混到下火车的人群里,果然有个人告诉他,殷师傅现在在英美烟草公司宿舍,他便向烟草公司走去。
“算卦,算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瞎子,由一个前脑门留块帽缨,后脑勺留块糊褡的八九岁的小孩子领着走过来。
一个警察大声地喊叫:“瞎子躲开,别他妈拉巴子在这儿转游,你丢了魂怎么的?”
沈建华看瞎子一眼,不由得一怔,心里嘀咕开了:这不是师兄李明吗?他在烟卷厂里掌刀切烟,几天不见咋成了瞎子?他下决心在这里等一下李明师兄,问清公司情况,不然到处去乱撞,闹不顺当要碰一脑袋包。他见前面有些人在修马路,破镐乱锹扔在马路边上,他摸起一把尖嘴镐,掩人耳目地刨了几镐。有个工人对他眨眨眼睛,俏皮地说:“老弟,你吃饱饭没地方消化了?还真使劲干!你看人家烟卷公司,给洋人停了机器,那多够气魄。”
有人跟你唠喀就算入了伙。沈建华轻松地笑了笑,把尖嘴镐往地下一杵说:“不给洋人干活那不是罢工吗?”
“罢工怎么的?日本人在上海打死了中国工人,全国工人不起来斗一下子,将来你小伙子脑壳也有挨洋枪子儿的时候。”那个工人掏出小烟袋点一锅烟说,“这年头雷公打豆腐——专挑软的欺。”
“叮叮叮”算命先生敲着小铜锣走过来了。沈建华奔算卦先生走去,刚要打招呼,一辆漂亮的玻璃马车跑过来,那匹高头大马紧紧擦着沈建华的身子跑过去。车夫的蓝号坎上缝着“自用”两个字,马车夫顺嘴骂了句:“没长眼睛,要垫车轱辘怎么的?臭马路伢子!”沈建华往后一退身,两眉一耸,刚想顶撞几句,马车门推开了。“停车!”是一个女人的尖嗓门,“这不是沈建华吗?你在这里干什么?噢,你不认识我吗?”此人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要拉沈建华。
沈建华看清了,是豆腐西施老四彭汉贞。他想这可巧,偏偏遇见这家伙,她这会儿又生啥坏心眼?他用袖子揩下脸说:“我修马路,臭马路伢子,你快走吧,别让臭气熏着。”
彭汉贞笑嘻嘻地把玻璃车门开大些,看得出她还是女学生的打扮,脑门上的刘海长得搭着眼眉,脸色刷白,她点点头说:“建华,眼下这么热闹,你也没参加闹一闹?安分守己了吗?有人说,共产党并不是暴跳的狮子,而是狡猾的狐狸。你说对不?”
沈建华心里觉得不顺当,怎么搞的?没走出几步路远,就遍地坎坑,步步想把人绊个脚朝天。沈建华淡淡一笑说:“这些话跟我说有啥用?狮子也好,狐狸也罢,反正得把肚子先填饱。你说那么热闹,还比巨流城的娘娘庙会热闹吗?”
彭老四两眼欣赏沈建华一会儿说:“你往我跟前走近些。你不就是为了吃饭吗?我给你个名片,拿着它去找我的地址,有人给你饭吃。”她抽出一张名片。
沈建华心里想:这玩艺儿对我有啥用,不过应该拿过来看看。他跨上前一步接过来。
彭老四嫣然一笑,把名片拍在他手掌里说:“你不是狮子,也不是狐狸,是咱们草头屯的小宝贝!”“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玻璃马车往前跑去。
玻璃马车跑上了国际大马路,这条马路比较肃静。日俄战争时,日本帝国主义者把南满铁路特权夺去了,南满站成了附属地,还不断向外扩张,鸣枪打操,占了许多菜园子和坟地。奉天当局低声下气,不吭声,逆来顺受。后来想出个“以夷治夷”的办法,准许英、美、德等帝国主义驻奉天各领事随便扩大地盘,修建房舍,使日本没有地可扩张了。这里的马路就成了国际马路。从此各国的密探在这里出现。张作霖的侦探也在这里捞油水,设联络点,随时可以出动人马抓人。彭老四坐着玻璃马车就在这条马路上神气地跑着。她想了想冷笑一声:“修马路?手上连块茧子都没长!”她在车里把戴白手套的手挨近玻璃朝马路旁晃三晃,一个家伙从路旁跑过来跳上马车踏板,彭汉贞递给他一张纸条,上边写着:跟踪修马路那里穿灰长衫卷起大襟的那个人,不准打!不准骂!不准碰掉他一根汗毛!
沈建华看着手里的名片,上写着:同泽女中学生联合会主席彭汉贞。他“哈哈哈”笑着把名片撕了个稀粉碎,扬在地上,赶忙去追算卦先生:“算卦的,给我占一卦,看我啥时候走红运!”
方才那个工人轻蔑地说:“你已经走桃花运了,方才不是有个妞儿跟你调情吗?”说完往地下吐两口唾沫,他把沈建华当成密探了。
算卦先生李明停下了脚步,使劲翻着白眼说:“占卦君子请开言,问天问地问神仙,求财求官求配偶,遭出姓名既可谈。我乃李小神仙是也。”说完把沈建华的手连拍三下。
“我叫沈建华,本人求财!”
“那你就赶快行动,往东南走,撞到南墙不准回头。”李明又小声说,“赶快到小河沿‘鸥波馆’,殷师傅正在那里等你。方才玻璃车里的女人派人跟踪你!”
沈建华从算卦先生手里抽回手,付了钱说:“借先生吉言!”
沈建华听说有人跟踪,就按着肚子往厕所里走,又一拐弯钻进了小胡同。他在扛脚行的时候常跑这一带,很熟悉,就是脚前脚后也别想抓住他了。
下午三点钟,沈建华来到了万泉河——俗称小河沿的地方。这是奉天官银号经营的消夏之地,岸上有“鸥波馆”,左右都是芍药花栅,茶楼酒馆错落其中,走到近前可听见竹丝笙管之声。他刚走到“鸥波馆”跟前,忽见“凝香榭”茶社有几个大兵站岗,知道又有要人在听刘向霞大鼓。这是东北大鼓的泰斗。张作霖每次召集部属议事,非听刘德和刘向霞大鼓不可。不听二刘的大鼓就散会,用张作霖的话说,“妈拉巴子不够味”。刘向霞被称为“鼓界女王”,名震奉天城,文人骚客来到奉天城非逛小河沿不可,逛小河沿非听“鼓界女王”刘向霞东北大鼓书不可,听过的都异口同声称赞:洪亮清脆,低回婉转,字正腔圆,绕梁三日。尤其她的拿手“子弟书”段《糜氏托孤》,听的人无不拍案叫绝,因此在书场挂起诗赞:“小榭凉披四面风,荷花世界俗尘空,英雄儿女伤心史,都付韩娥一唱中。”当时不管哪类茶社,也不管唱什么段子,都得先以爱国小段开场。这阵正唱《日俄战役》小段:“一条铁路两家争,百姓流离劫后生。大好江河投狗骨,且将管弦谱清平……”鼓声敲得万泉河水都荡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