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已经停止。房间里寂静如死,连呼吸似乎都变得格外凝重。
充满着84消毒水的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白色的床单被套和窗帘,都让这个病房显得冷冰冰的,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冷。也许,那不是冷,而是属于医院特有的死亡气息吧。
病床旁边摆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只是,即使摆满了生机勃勃的玫瑰花,也无法掩饰这里不断透出的死气和沉闷。生命在这里,就跟一束鲜花那么脆弱,盛开不了几天通常就枯萎了。
看得出这是一间高级病房,如果是普通病房,一个房间就有好几个病号,挤在一起,那种介于疾病和死亡的气息更是让人无法忍受。
林默靠着枕头坐在床头,手中拿着的是一分今天早上刚刚发出去的报纸,似乎是在认真地看着,可晦暗的目光和恍惚的神情却让人看出,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上面。
旁边站着的黑衣男子,手里还拿着今天早上刚买来的百合花,洁白的花瓣带着晶莹的露水,娇嫩新鲜,有香气袅袅地散发出来。男子看了看床上的女孩,嘴角浮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然而眼底下一闪而过狠毒的眼神透露出,此时此刻的他,对眼前女子的境遇,十分的幸灾乐祸!
“我把花插上吧,你很快就会像这些花一样,很快好起来的。”他一边把那束玫瑰花从花瓶里拿出来,毫不怜惜地扔在旁边的垃圾筐里,一边把百合放进花瓶。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要把全世界都捧到她的面前一般,那么的小心翼翼,近乎虔诚。
所有的鲜花都会枯萎,又何必留恋呢?而且他每天都会给她带来新鲜的花束,旧的当然套换掉。如同,他会决定把她也从生活中换掉一样。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低着头的脸,谁也看不清。
女子微微涣散的眼这才凝聚起来,她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男子虚弱一笑,“闻浩,谢谢你,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还会留在我的身边。我以前真是……”
“别说了。”闻浩轻声打断,“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把身子养好。那才是你人生首要的大事。”
养好?
还能好吗?这个手术虽然是请了国外知名的专家来做,可是这可是癌症啊,她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还会好起来吗?
林默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缓缓地摇了摇头,像是自嘲一般说道,“好?”
其实就算真的好了又能怎么样?外面一大堆追债的人,她一出去就有可能被人生生打死,还有满世界乱七八糟的话题,都是关于她的。她就算真的活了下去,也过不了几天的安生的日子。
她有时候倒宁愿自己真的死了。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死了就再也不会有烦恼,也不会有苦痛了。自从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林默就对自己能够再好起来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旁边开着的窗户上。窗外,湛蓝的天空之下,是一群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其中一栋蓝色如回形针般的大楼如众星捧月的月亮一般矗立在正中央。那是昔日林氏集团的总部,曾是许多人都拼命挤着要去的地方。然而现在,却成了房地产商着急着处理的一处房产。
她堂堂的林氏千金,竟然真的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了。
“默儿。”旁边的闻浩轻声道。
林默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恍然未闻地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发现林默又在出神,闻浩皱了下眉头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已经不知道是几次了,这个女人越来越神经兮兮,每天要么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要么就是哭哭啼啼疯疯癫癫,没有一个人正常的样子。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东西,他才懒得耐着性子,陪她浪费时间。
“怎么了?”林默回过神来,问道。
闻浩拿着手机在她的面前晃了一下,“是小如,她说今天有通告要赶,可能来不及过来了。”
“她……还是没空吗?”林默有些失落。今天是她做手术的日子,重要的亲人就剩下姐姐林宛如一个了,她却没有陪在她身边。
“那我打个电话,让她都推掉那些通告赶过来算了吧。”闻浩瞥见了林默脸上的表情,故意很认真地说道。
“不要不要。”林默连忙拒绝,“小如要赚钱养家,整天跑来跑去的很不容易,她来不及……就算了,反正,我这个手术需要的是医生,又不是她。你告诉她不要分心,好好拍戏,我还等着她拿奖回来给我看看呢。”
闻浩笑了下,“你能体谅她的辛苦就好。”
“那当然了。”林默轻声道。
看着林默心事重重的脸,闻浩指了下旁边刚刚插好的百合,“你来看看,这些花好看吗?”
林默看了闻浩一眼,把头朝着旁边的花上面深深地嗅了一嗅,笑了笑,“嗯,真香!谢谢你,闻浩!”
“喜欢就好!”
“嗯。”
她轻轻地应着,却没有发现,自己苍白的脸庞在这束生机勃勃的花下,有多么的死气沉沉。
手术时间很快就到了,林默儿被套上了衣服,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闻浩在身后细心地叮嘱着,安慰她不要害怕。旁边的护士看得羡煞不已,“林小姐,你真幸福,有这么好的男朋友。”
林默微微地笑了笑,目带柔情地看了闻浩一眼,她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当初,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意地选了他,于是,一牵手,便到了现在,他从未和自己脸红过,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对不起他,他也没有什么怨言,对她一如既往的深情和包容。更可贵的是,在这个所有人都不肯放过她的时候,只有他还会留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化疗的时候,头发都掉得精光,皮肤也暗淡得没一点光泽,整个人惨不忍睹,她自己都拒绝照镜子,他却从未嫌弃过她。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可现在,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她心念至此,便觉得十分难受,伸出干枯的手,想要最后一次抚摸他的脸,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忽然站起身来,她的手无力地从空中滑落,只碰到了他的衣角。
“怎么了?”闻浩温柔道。
林默看了看他身上精致有型的阿玛尼衬衫,最终还是摇摇头。
“没事。”
如果她真的有事,她现在挽留一下又有何用。如果她真的走了,他的生活会更好。一切想说的话,她已经写了纸条,放在了她的柜子里。到时候整理遗物的时候,他一定会翻到的。这些年,他们都过得太累了,许多的误会,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解释。也只有在这个时刻一一地告诉他了。
但,也许,这些误会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呢。都说人心隔肚皮,知人口面不知心,林默对闻浩的了解,并没有她自己认为的那么深。
林默被推进了手术室,门马上关上了。
这个时候,闻浩很反常地没有留下来等着,而是转身去了她的病房。看了没人,他锁上了房间,打开她的抽屉、手袋细细翻查,果然,一下子就在她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充满隐忍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近乎狂喜地拿着手中的钥匙。
终于被他拿到手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家大业大的林氏集团没有那么容易就没了,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林海清那种人,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的女儿留下后路。房子车子之类的那些东西被收刮干净又如何,真正的财宝是这里。
国内的银行被冻结了又如何,林氏名下房产没了又如何,林海清的手早几年就伸到了国外去了,为了就是给自己的女儿留一条后路。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真的死了,自己的女儿一点也用不上了。
“哈哈!”想不到我闻浩终于要熬出头了!一向看起来儒雅谦和的男子,此刻狂笑如神经病。
手术室,头顶的手术灯明亮如同白昼,刺眼得让人晕眩。
林默被打了麻醉躺在手术台上昏昏欲睡,旁边是各种仪器滴滴嘟嘟的声音,手术医生和护士摆着各种的镊子和剪刀准备手术。
这次的手术医生法国知名度很高的一位医生,是宛如亲自飞到法国去邀请的,据说这位医生十分擅长于肺部手术,就算是癌症,到了他那里都有了希望。
林默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身子慢慢消失了知觉,这是麻醉药开始发挥作用了。她静静地等待着一切,然而看到了那个主刀医生拿着剪刀切向自己的腹部的时候,她开始慌了起来。
她不是肺部的手术吗?那个医生怎么切的位置不对?!
濒临死亡的恐慌如一只未知的魔爪一般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胸腔,她激动了起来,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麻醉的作用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她根本没有半点力气,反而因为这么一激动,自己的晕眩更加强烈了。
滴滴滴……
仪器的声音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急促,周围的医生护士连忙准备推注肾上腺素,准备急救。然而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表情有问题。
肺部的问题同样影响心脏。
林默只觉得眼前的白影越来越模糊,声音越来越弱,很快的,她失去了直觉。
紧接着,一个亢长的“滴”响起。
仿佛大梦一场,神智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身体却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静。
林默彻底晕睡过去,她根本不知道别人对她的身体做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那些给她做手术的人是否真的是能够救她性命的白衣天使。
听说,穿白衣的除了天使,还有恶魔。恶魔确实不是黑色的,而是白色的,在最不让人设防的时刻最容易攫取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