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隔是空间权利化的表达方式。从被重视的程度来看,空间可以分为主流空间和非主流空间,或者是中心空间和边缘空间,这正是权利区隔的表现形式。“一般来讲,边缘与核心既是空间性的概念,也是社会性的评价,它将社会权力关系与位置的不均,表现在实质与比喻的空间上,边缘与核心是一种空间性的社会编码,它的重点不只是空间的形式关系,而是事物出现的逻辑,以及其间权力不均等关系的运作。”主流空间往往是整个社会生活的主导,是文化权力的核心,影响着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而被边缘化的空间形式则时常被主流所忽略。在《爱情生活》中,作者多处表现出中心和边缘空间的权力差异。
女主人公伊埃拉与阿耶厄有着最亲密的身体接触,但事实上,伊埃拉却永远处于被支配的地位以他者的身份出现在阿耶厄的生活中,是母亲雷切尔的替代品,是阿耶厄报复的工具。因此,在伊阿关系中,阿耶厄成为伊埃拉生活的中心,伊埃拉时刻感觉到自己被忽视、被支配。当她放弃与丈夫约尼一道去伊斯坦布尔度他们迟来的蜜月而去安慰丧妻的阿耶厄时,她所遭遇到的却是被锁在卧室的命运,成为阿耶厄发泄欲望的工具,她的存在是无足轻重的。因此,当有人在客厅喊“阿瑞”时,“他没有对我说一个字,在门边关了灯,然后离开房间,并飞快地将门锁上,完全忽视我的存在。……最终我不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连续数小时被锁在这儿,设法通过那堵墙来获得信息,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哪儿。……突然间我明白了自己的新身份,就是一名不存在的女人,对此我充满了恐惧:我作为一名不存在的女人而存在着,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境遇,或者说,即使知道也无济于事,她唯有紧紧抓住各种各样的线索”。
此时,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哪儿,被人忽视的个体空间相对于主体空间来说的确是不存在的。这是一种权力区隔,是中心对边缘的统治,边缘对中心的被迫屈从。边缘的、被遗忘的空间形式是丧失权力的。正如伊埃拉所感觉到的那样:“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多余的人,在他的每一个动作中我都感觉了这一点,当你不再被需要时,你不应该被人听到呼吸声,因为你没有真正存在的权利。……我成为被需要的和多余的都不取决于我。”这时, 作为个体空间的存在价值被忽视就意味着她所代表的个体空间在各种关系中的短暂性消失。此外,当空间形式处于暂时消失状态时,时间会相对停顿。那就是为什么被锁在卧室中的伊埃拉看来阿耶厄的手表总是指到九点的原因:相对于中心,边缘空间中的时间形式变成了无意义的存在,边缘人群同样变成了无意义的存在,人与人之间所剩下的只是权利和屈从,真正的交流和沟通在中心和边缘的对立中是难以实现的。
三、个体空间的悖论现象是现代人交往陌生化的反映
在地理学上,空间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实体,但是,这种客观实体只有在人参与其中并使其同其他各种空间形式发生关系时才具有意义。“各种社会关系与各种空间关系具有辩证的交互作用,并相互依存;社会的各种生产关系既能形成空间,又受制于空间。”因此,人在各种既定空间中进行生产生活活动的同时也创造着新的空间形式。然而在各种空间关系中,广泛存在着名实不符的现象,各种空间出现的形式与其所包含的意义经常是错位的甚至是矛盾的,我们姑且将这种现象称之为空间悖论。失去信仰的当代人在面对复杂的社会现象时如同行尸走肉般缺乏生气。人类非理性的、混乱的、盲目的、多变的生存方式使得人所创造的空间形式处处充满悖论,人与人之间越来越无法真正认识和理解。
在《爱情生活》中,作者所描写的社会生活空间本身就充满了悖论,这正是当代以色列人在失去信仰之后,生存法规、伦理道德遭到严重破坏,人的生活失去目的性而游弋于茫然和虚无之上的表现:保安棚里住的不是保安,而是一个不知道在守卫什么的人;阿耶厄的卧室里睡的不是妻子而是另一个发泄欲望的对象;作为一个妻子,伊埃拉心里所想的不是丈夫,而是一个年过半百只有身体欲望的自私而冷酷的男人;作为一个丈夫,约尼并不去寻找出走的妻子,而是独自按原计划去度蜜月;作为一个刚刚丧妻的鳏夫,阿耶厄并不是在哀悼亡妻,而是和另一个女人在妻子的床上偷情……在这个失去信仰的多元化时代,人的行为和思想时常处于一种漫无目的的流浪状态。因此,在流动的空间中,人们对某些人和事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人们的行为和思想也仿佛不可捉摸。当伊埃拉看到她的家时,她却不想走进她的家,因为她“知道实际上将发生什么……知道他要说的和我要说的……知道太多令人沮丧。”然而,当她到达阿耶厄的公寓时,她却“有了一种到了自己真正的家的感觉,”她才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家,在这里,只有在这里,……生活才真正开始。”小说中,这种悖论也同样出现在阿耶厄的生活中。“每天五点钟,他会去病房推着她绕上一圈;随后,他会回到一个没有尘埃,却充满罪愆的家。”阿耶厄有着高大的身材、撩人的低沉嗓音、棕色的皮肤、修长的手指,具有狮子般的男性气质,然而在优雅的外表下,却有着冷酷、自私的灵魂。他的家干净整齐,但是这个没有尘埃的家却是一个充满欲望和放纵情欲的地方。而阿耶厄本身就是这样一种悖论的结合体:“他的内衣如此年轻化, 同他的外套形成鲜明的对照,他的外套总是整整齐齐和严肃认真的。他站在我的面前,是暴露的、色彩鲜艳的,一个年长男人伪装成一个男孩,伪装得如此成功,以至于他无法被认出来,一种已经渗透了他的皮肤的伪装。”阿耶厄的存在方式就是伪装,借伪装来表现自己优雅的外表和强势的男性气质,其实他的内心仍然是孤独和脆弱的。阿耶厄所表现出来这种个体空间内部的矛盾正反映了当代人在复杂的社会空间关系中充满悖论的生存方式。
现代主义与空间概念是同时产生的。在充满现代性的空间及空间关系中,人与人的关系逐渐陌生化、多元化。权利越来越成为制约空间关系的重要因素。在“吉登斯看来……现代性带来的生活形态,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们抛离了所有可知的社会秩序的轨道”輥。
人际关系的纯洁性不断受到挑战,人的生存空间充满悖论。《爱情生活》正是作者对现代性社会中人的生存陷入困境后的艺术探索。在小说中,身体成为欲望表达的对象,人与人之间越来越无法达到真正的理解和沟通。作者将这种欲望和现实的矛盾通过社会关系的不断变化表现出来。人在具体的空间中生产出各种社会关系,包括伦理、道德、亲情、权力……夫妻、情人、丧妻者与吊唁者、师生、父女……而这种种社会关系又将会随着地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的变化而不断改变。同时,作者通过把圣殿这个远古的空间意象和现实生活中的空间关系并置,在小说叙事中形成一种流动的空间形式,不仅让读者体味到失去信仰的现代人行尸走肉般的没有中心的生存悖论,也表现出重建精神圣殿的强烈渴望,产生了强烈的审美效果。
《爱情生活》不仅是伊埃拉的爱情生活,也是阿耶厄及其所有人的爱情生活,是生活于不同空间关系中的现代人的充满悖论的爱情和生活, 这种所谓的爱情必定是自私和无望的。因此,个体空间只有在不断的交流过程中,寻找一种理想的交往秩序,重建精神圣殿,才有可能从这种生存悖论中走出来。
作者简介:文海林,女,重庆人,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2008 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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