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留了心,没事就到北京的几个大型的汽车交易市场上转悠转悠,最后看中了一款一汽出的“捷达”,回来跟萧唯一商量,萧唯到也挺高兴,年轻女孩子谁不爱玩啊,萧唯跟江河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也去学个车本,到时候她开车拉着江河出去玩,把江河吓得直摆手,赌咒发誓地不坐她开的车。
“就您那点儿能耐?骑自行车还摔跟头呢,还开汽车?饶了我吧!”
萧唯气得拎着他的耳朵硬逼着他认了错才算完。
夫妻俩闹够了,就决定去买车了,可跑到街道开停车证明的时候江河傻了,街道负责办这事的阿姨是他母亲的熟人,一看他要买车,倒是很高兴,问长问短地终于把江河问住了,他是百密一疏,就忘了打听他们家楼下的停车场的收费标准了。
“回去问问再说吧,估计便宜不了。”
阿姨一句话把他打发回来了,跑到物业公司一打听,吓得江河舌头伸出来老长,感情这车是买的起,停不起,每个月光停车费就得一千多块哪!
就这样,江河的房子和车子梦全都泡了汤。
现在还有人说自己有钱?真他妈的撮火!
江河到了“风中人”的时候,萧唯还没到,怕老婆进来找不着自己,江河跟吧台上的小姐订了个小包间,自己就出门等萧唯去了。
街上的风不大,却很冷,顺着脖领子往怀里钻,工夫不大就冻得江河缩了脖子直跺脚。
“风中人”,谁这么会取名字呀,现在他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风中人”了!
萧唯到的时候,江河已经冻得鼻子尖滴水了。
“干吗在外面站着?”
萧唯心疼地看看丈夫冻得发亮的脸。
“不是怕你找不着我吗?”
江河解释说。
“怕我找不着你就跟别人跑了,是不是?”
萧唯歪着头很认真地问。
江河笑了,现在他快说不过老婆了。
“哪儿能够啊?”
萧唯白了他一眼,往酒吧里走,不咸不淡地给了他一句。
“要跑,早就跑了!”
听得江河心里激泠了一下子,赶紧跟在萧唯后面,进了酒吧。
包间里很暖和,一进门两人就都脱了外套。
萧唯坐下来,向跟进来的服务生要了瓶红酒和两碟干果。
江河在妻子对面坐下,借了桌上的蜡烛悄悄地观察着萧唯的神色,琢磨着今天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酒和干果上来了,萧唯给江河倒了酒,也在自己的杯子里斟上了半杯,然后举起酒杯对江河示意。
“干杯!”
说完,一扬脖子,把酒全干了,惊得江河瞪了眼睛,半天没缓过神来。
“没事儿吧?”
江河小心翼翼地问。
萧唯看了他一眼,脸已经开始红了。
“你是说喝酒,还是别的?”
“都,都包括。”
江河不知道是刚才冻着了,还是被萧唯吓着了,哆嗦了一下,竟然有点结巴。
萧唯又给自己倒上了酒。
“告诉你,喝酒,没事儿;别的,有事儿!”
来“风中人”的路上,萧唯琢磨了一路,想着见了江河究竟该怎么说。
在那个上海飘着雨的“情人节”里,在赵婉伊和凌萱的掩护下,她完满了自己心中的渴望,终于把一切都交托给了江河。
“我是你的了。”
在江河把全部的激情都释放在她那躁动着青春的体内时,她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象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庄严而伟大的使命。
“从现在开始,你想甩掉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静静地对江河说。
江河的眼睛亮着湿润的光,一双充满男人力量的臂膀紧箍住她的腰身,几乎要把她拦腰折断。
“你也别想再逃走了,我会死缠烂打,直到把你娶回家!”
临别时,他们又忘情地接吻了,吻到两个人都觉得已经开始窒息了。然后,萧唯又匆匆地跳上出租车,回到她和凌萱、赵婉伊约好的地方,两个朋友看到萧唯红红的脸和一双放光的眼,知道该发生的一切全都发生了。
朋友们按时把萧唯送回了家,父母放了心,而且惊异的发现女儿的情绪真的好了很多,于是他们大大地感激了凌萱和赵婉伊一番。
朋友走了,剩下萧唯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蒙了被子,忽然心里一阵难过,又哭了。
现在萧唯不是因为对江河的思念和对父母的怨记而流泪了,她是在怜惜自己。当她初谙人事,知道了作为女孩子最弥足珍贵的就是童贞的时候,她就告诫过自己,一定要把那最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最珍爱的人,而且一定要在他挽了她的手,庄严地步入结婚殿堂的那个醉人的夜晚,他为她除去头上的新娘的桂冠,她为他脱掉身上的燕尾礼服,然后两张青春洋溢的脸久久地相对,两双充满爱意和激情的眼睛彼此凝望,他把她揽入怀中,轻轻地低下头,醉人地吻着,她依偎在他的胸前,等候着那一刻的到来,在幸福的朦胧中,他缓缓地托起她柔软的腰肢,把她轻轻地安置在那宽大的,印着火红的龙凤呈祥图案的婚床上,围幔放下来了,高悬的红烛炸出一串欢快的灯花,她便幸福地**了,从此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他的妻子。……
但如今一切却都在如此仓促,如此凄凉中结束了,没有庄严的结婚殿堂,没有洁白的婚纱和隆重的礼服,没有火红的龙凤呈祥和高悬的红蜡烛,更没有宽大温馨的婚床,有的只是一个她爱和爱她的男人,有的只是一个变成了女人的她,却还不是他的妻子。……
萧唯委屈得哭了整整一夜。
领到大学毕业证书的那一天,萧唯借口参加同学们的毕业聚会,摆脱了父母已经渐渐松懈了的看管,跑到浦东,找到了江河。
“你带我回北京吧!”
她劈头就说。
江河还没开口,萧唯的泪就流下来了,将近半年的精神上的压抑让她已经不堪忍受,现在她只想永远脱离开那个带给她无限痛苦和哀伤的家,脱离开固守着对她的一份畸形的爱的父母,跟随着自己的爱人远走高飞。
江河望着她那憔悴的面容和充满希冀的双眼,没有说话,只是用足了周身的力量,庄严地点了点头。
因为要交接工作,江河在辞职之前很是忙碌了一阵子,借了这段时间,萧唯寻找到了机会,把家里的户口本偷了出来,藏在凌萱那里。临行前的那个晚上,萧唯让赵婉伊和凌萱把自己从家里接应出来,三个朋友在新天地的星吧里做最后的告别。那一晚,她们相拥着哭了很久。
萧唯还记得,当她离去的时候,站在街灯朦胧的街头对她挥着手,依依惜别的凌萱和赵婉伊,娇小和颀长的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那飘过夜空的霏霏细雨中。
“谢谢,我的朋友!”
她在心底默默地和她们,和她们身后的这座城市,做着最后的告别。
从此,她将离开这生养她的地方,离开她的亲人和朋友,离开这南国的烟雨,去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去追随一个她挚爱的人,去感受那北国天空的风。……
“还记得我们那年在‘达令港’吗?”
萧唯被酒精烧红了的脸在烛光下闪着妩媚的光。
“当然!”
江河伸出手去,抓住妻子放在桌上的手。
“那晚,我面前的那个美女问我,她是不是我的老婆,我只说了句‘当然!’。”
萧唯闭上了眼睛,眼睫却在烛光中微微地颤着,慢慢地抖出两颗晶莹的泪来。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萧唯的声音幽幽的,象是在梦里。
“怎么会呢?”
江河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更紧了。
萧唯沉默了,除了她睫上那两滴晶莹的泪和轻轻地颤抖着的双手,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深深地沉醉了。
“唯唯!”
过了很久,很久,江河轻声地呼唤着妻子。
萧唯怔了一下,象是被惊醒了一般,睁开眼,眼里已经没有了泪光,却笼着一片怅然若失的迷茫,从江河的掌握间慢慢抽出自己的手。
“赵婉伊跟我说,‘达令港’的酒吧没有了,”
萧唯喃喃地说。
“现在,那里是一家川菜馆。”
江河望着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界上的一切最终总是难免会消亡的,所以,会有沧海变成桑田,有沃土化作沙漠;所以,海枯石烂心不变,泰山压顶腰不弯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吧没有了,转行了,原不足以为奇,但当这没有了的、转行的酒吧曾经是你生活中的一段纪念的时候,你就不免要去怅惘一番,感怀一阵,就象看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忽然间消失了,看到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顷刻间分手一样,其实这世间无时无刻不在演绎这种种消失和分离,只是当它突兀地呈现在你们前的时候,你脆弱的心毫无准备地被震惊了,刺痛了而已。
江河从妻子的脸上读到了伤感,更读出了不甘,他知道,她期盼着自己心中的“达令港”永远地矗立着。江河不能说那是一种超乎现实的奢望,但在他和她之间的那份曾经炽烈过,曾经壮美过的情感依旧可以升腾出烈焰的时候,他知道,他们的“达令港”是不会悄然消失的,也不会移情别恋的,因为它是被两颗经过了无数坎坷锤炼过的心支撑着的。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那两颗或许已经开始减缓了搏动的心,重新更紧地贴了,让他们彼此激荡得更加有力和热烈。
“很奇怪吧,为什么我把你约出来?”
萧唯两手托着腮,眼睛盯着面前的酒杯中一颗绚烂的泡泡。
江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用言语,我表达不出,但我可以感觉到这其中的原因。”
萧唯淡淡地一笑。
“我有没有对你讲过,你正经起来的时候真的很象个哲人。”
江河也笑了,他不记得妻子曾经这样夸奖过自己。
“真的!”
萧唯重复着自己的看法。
“所以,今天我要向哲人提一个问题,一个或许很幼稚,很矫情,但你却必须回答的问题,告诉我,假如有一天我们分手了,我是说‘假如’。”
萧唯刻意地强调了她的假设。
“分别的时候我们彼此都很平静,而且平静得非常自然,不带半点虚伪的克制和掩饰。但是,在某一个同样平静的日子里,我们却又在久别后相遇了,那时,我已经有了另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但在我们重逢的时候,我却没有对你提起我新的生活和新的爱人,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江河眼前忽然幻化出他和岳晴在分别多年后的那次邂逅,那时,他也没有对她提起自己的新婚,没有对她提起自己的爱人,那绝对不是一种刻意的隐瞒和欺骗,就象所有不期而遇的老友相逢于陌路一样,谁都不再奢望去唤醒彼此间已经死去了的激情,默默地在心底把记忆中的一切悄悄地怀念过后,依旧如当年分手时一般地平静地道了再见,相互都忘记了去打探对方那早已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江河不了解岳晴的感受,他却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地走出了她的生活,而且不会再回头去看上一眼了。
“我知道,在我们重逢的时候,你的心已经完全归于平静,不再有当年的激情和挚爱,不再残留任何的奢求和渴望。在你眼里,我,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对于一段记忆,自然没有,也不可能再在其中添加任何崭新的内涵,于是,你不会再次停留在重逢的我面前和过去的记忆中,你将继续前行,无心也无暇去描绘我们分别后所发生的一切,那样做对于你,对于我,都会没有任何的意义……”
江河的声音很空灵,也很凝重,他看到了妻子慢慢抬起的眼帘下重新跃动起来的忘情的光芒。
酒吧里响起了悠扬舒缓的音乐,轻慢地缠绵出一片温情,一片恬然。
萧唯瞥了一眼桌上跳动着的蜡烛,脸上染着红彤彤的暖。
“你该邀请我跳舞的。”
她又想起了永远难忘的那个“达令港”的夜晚。
江河郑重地点点头,站起身,伸出了手。
“请!”萧唯矜持地站起身来,轻柔地把手搭在江河伸向自己的手上,含情脉脉地望着丈夫,缓缓地把自己红红的脸贴上了他的胸膛。于是,摇曳的烛光中,便舞出了一对紧紧偎依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