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掌声裹挟着一位鹤发的老者,依然是蓝布中式褂,老头鞋,一脸的智慧。
“爸……”赵姬脱口而出。
“别紧张,都坐。”
老人垂手而坐,赵姬赶忙沏茶,老者慢慢摇了摇手,习惯性翘起了二郎腿,时光没有让这位老人变得羸弱,相反睿智的气场却格外突出。孟子推曾经见过,他就是被左右手在公园门口撞的那个老人家。
“您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孟子推关心地问到。
“你不是看到了么,还活着呢。”老者一贯的口气,只有他回答的份儿,没有别人再接着聊的可能,“你过来……”老者示意赵姬坐到自己身边,“我有点想听曲儿了,你还有心情唱么?今儿个来段《游园惊梦》吧。”赵姬听了,立刻整理自己的妆容,起身把腰直起,站的笔杆条直,端起手臂,标准的名伶上身,刚要开口,老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所有人莫名其妙。
“闺女,你真的太像年轻时候的我啦。咱们也有十年相处了,打你进我家门我就看出你的来意,没有戳穿无非想看你的把戏到底是什么程度,你对我和于米爷儿俩也算尽心了,我爱听曲儿你就悄默声响儿地去找名家拜师学艺,我爱下棋你就费尽心思琢磨残局,你哄得我这么高兴,自己却在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身上吃了不少苦头,这我都知道,有时候我就想,你要是我亲闺女该多好啊。”
听着老人家洞察一切的言语,赵姬的泪水突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心里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迸发出来,她失声痛哭,然后一把抱住了老者的脖子,大叫一声:“爸!”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老人拍拍她的肩膀,似乎在喃喃自语:“闺女,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急功近利过。我们常说管鲍之交是真正的友谊,其实没几个人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事儿,管仲和鲍叔牙的付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对吧,子推。”
孟子推被忽然叫出了名字,而感到些许惊讶,不过他顺着老者的话继续了下去“对,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了。当俩人都未发迹的时候,一起合伙做买卖,鲍叔牙本钱多,管仲本钱少,赚钱后,本钱少的管仲反而多拿一份。打仗呢,一出兵,管仲老躲在后头,退兵呢,他就跑在前头。尽管如此,鲍叔牙还总是袒护他,对他寄予理解。齐襄公荒淫暴虐时,他的两个兄弟怕遭到迫害,就跑到姥姥家去了,一个叫公子纠,是鲁国的外甥,一个叫公子小白,是莒国的外甥。公子纠的师傅是管仲,公子小白的师傅是鲍叔牙。齐襄公死后,两个公子谁先回去就更有政治胜算,管仲先领一队人马要去截住公子小白。管仲偷偷拿起弓箭,对准公子小白就是一箭,公子小白倒地吐血,鲍叔牙赶紧去救,管仲趁乱跑了,保护公子纠浩浩荡荡到齐国去。谁知道管仲射中的是公子小白的带钩,公子小白吓了一跳,咬破了舌尖,摔在了车里,并没有死,鲍叔牙赶紧叫人抄小道先到了齐国即位,公子小白也就是齐桓公。后来管仲被捉,鲍叔牙还把他介绍给齐桓公,齐桓公说:‘他要我的命,你还让我用他?’鲍叔牙却说他帮着公子纠说明他忠心,论本领他比我大得多,齐桓公就拜了管仲为相。”
“是啊,呵呵,我也做过管仲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朋友,才有了今天。可是,你呢,闺女,你比我更可怜啊,你出卖的是自己。”此时的赵姬已然泣不成声,“虽然我一把年纪了,可不代表我没有幻想,我也想过你嫁到我们家来,可以改变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让他传宗接代,直到现在他又回国了又见到了路小白,我才明白,他始终是个理想主义者,和我这个老头子的价值观截然不同,所以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老者用苍老的手擎起了满是泪痕的赵姬的脸,她哭得妆都花了,一脸的失落,却凌乱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我们于家至少也要补偿你的这些年青春啊,不如,你跟了我吧。”
呆在一旁的孟子推简直听傻了,他没想到这个古稀老人竟然还对儿媳垂涎,更重要的是他花白的头发和那张苍老的脸叠映在赵姬娇媚的容颜上,他竟然看到赵姬表情的狂喜而不是惊奇,她纵身用娇嫩的红唇吻上了老人的嘴,此时的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港湾。孟子推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他这个局外人尴尬地站着这里看着于家的这一场闹剧,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被灭口,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想要出去,这时,老人突然叫住了他:“怎么走了,子推,你不是一直要当面感谢我吗,我就是你找的鱼腹藏羊啊,为了和你见面,我这老命都要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