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罗婷婷不仅弱智,还是间歇性精神病人,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花痴”。她的父母听人说这种病只要结了婚便自然会好,便四处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想把她嫁出去。因为担心女儿被欺负,特地要找一个忠厚老实有婚史的大龄男子,陈大龙便成了最佳人选。况且陈大龙在林场上班,在罗婷婷父母眼里,就是在深山老林里工作,那里能诱发女儿犯病的因素总比城里少吧。
罗婷婷刚嫁过来的第一年,还是点新娘子的矜持的,陈大龙每天早上上班前,给她蒸好一锅馒头,她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听录音机学流行歌曲,饿了就揭开锅盖拿一个馒头吃。偶尔出门逛逛,也很少与人交谈,而且一般会在陈大龙下班前回家。
第二年春天,罗婷婷生下一个女儿,她常常坐在门口给孩子喂奶,把大半个胸部都露出来,让过往的行人大饱眼福。 有一次她的父母和亲戚从吉林来看孩子,一群人在外屋说话,孩子突然哭了,她说进去给孩子喂奶,过了一会,竟然脱光了上衣,让孩子叼着奶头跑出来。
原本陈大龙的生活自理能力就很差,现在一下要照顾这母女俩,日子过得狼狈不堪。陈娇想起那一年,自己提出要回吉林上中学,因为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而心怀怨恨。此刻,她原谅了父亲。
罗婷婷的父母把孩子接回吉林市了。家里少了个吃奶的孩子,陈大龙轻松了许多,能腾出精力应付罗婷婷了。罗婷婷渐渐恢复了正常,除了春天偶尔犯病,穿红着绿地在山上乱跑,其余季节基本和常人一样。可没想到金小翠会找上门,把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给打破了。
金小翠带着二女儿陈美,突然出现在陈大龙家。看到罗婷婷坐在炕上磕着瓜子,看着电视哼着小曲,气不打一处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卷起袖子爬上炕就把她拖下来,把罗婷婷吓得哇哇大哭。
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把罗婷婷的父母都从吉林市招来了,金小翠理直气壮地宣布她才是陈大龙的老婆,她和罗婷婷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让罗婷婷立即滚蛋。罗婷婷的父母要陈大龙拿主意,只能留一个老婆。不知是陈大龙对金小翠还有感情,还是害怕金小翠,总之,他竟然选择了金小翠。陈大龙的态度让罗婷婷的父母怒不可遏,他们把陈大龙大骂一顿,断然把罗婷婷带走了。
金小翠在这场争夫斗争中大获全胜,她喜气洋洋地带着小美以女主人的身份在陈大龙家住下了。她刚住下几天,就给家里来了个大扫除,把罗婷婷的东西都扔了出去。陈大龙每天下班回来,热饭热菜在桌上摆着,再看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心里感叹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不同,有一种翻身得解放的感觉。
好日子只过了一个月。一天,金小翠在林子里纵火,被森林警察抓起来了。她趁看守不备逃了出来,披头散发地在街上乱跑。后来精神病院来人直接把她接走了。
“我能去看看她吗?”陈娇听完,沉默了半晌才问。
“最好别去。她的病情刚刚稳定,见了你又要受刺激了。”陈大龙说。
他告诉陈娇,金小翠纵火的前一天晚上曾问他大女儿的情况,他告诉她陈娇现在广州的事,还把陈娇的相片拿给她看。金小翠一看到陈娇的相片情绪便激动起来,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便发生了纵火事件。
陈娇没有坚持。她打了一个哈欠。这三天,奔波了三千多公里,换乘了各种车辆,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听了亲生父母的故事,她并没有更多的感慨。她的情感似乎麻木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6
陈娇在江边游荡。
回家三天了,她每天吃过早餐后便离开家门,自己出来四处走走。陈大龙的家离松花江不远,她走半个多小时便到达松花江畔。松花江畔的风光还是很美丽的,有一种北方的秋天特有的凝重和多彩景象,是与南粤完全不同的韵味。但此时陈娇完全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再美的景色在她眼里也是过眼云烟。她信步在江边走着,看到江岸上有一块大石头,石头表面光滑平坦,宛若石床。她便爬上去,躺在上面。
天空碧蓝如洗。陈娇在广东从来没有见过蓝得这么纯净的天空,蓝得让人绝望,想要融化进去。一阵秋风吹来,传来沙沙的声音,一片片金色的树叶从树上飘然落下。陈娇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桦树林。她惊奇地发现这些树干上长着一只只眼睛。它们形状各异,大小不一,似睁似闭,似笑非笑,有的哀伤,有的沮丧,还有的似乎在怒目圆睁。
她的耳边响起几年前在部队,新年晚会上与班上的战友们合唱的俄罗斯民歌《白桦林》:
为何叶片儿在忧伤地飞舞,
是在安慰我衣衫下裹藏的心灵?
心中的热情一次次地燃起,
却一次次得不到答案。
叶子从白桦树上落在肩膀,
好似如我般漂泊的游子……
优美而哀婉的旋律让陈娇心里充满了凄楚,她一遍遍地哼着,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太阳落山了,气温骤然下降。陈娇坐起来,从石床上跳下,慢慢地往公路上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她身边停住了。米处长探出头来,示意她上车。
陈娇上车后,米处长什么话也没说,将汽车一直往前开。汽车开过了一个又一个村落,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庄外面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米处长把陈娇带到一片白桦林里才开口。
“陈娇!你犯了大错知道吗?为什么这么冲动,受训三年,难道连控制情绪你都没学会吗?你差点就暴露了,若不是我及时补救,我们这几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陈娇对米处长的出现一点也不吃惊,早就做好了在这里与她对话的心理准备。她看着米处长,冷冷地反问:“被炸死的21人是怎么回事?你明明可以通知香港警方让他们撤离的,那里面有14名警察!你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
“核实情报需要时间,我不知道香港警方与大陆警方这次的联合行动。而且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通知他们。”米处长冷静地说。
“为什么?”
“为了大局。”
“什么样的大局能抵得上14个警察的生命?你太残酷了!你这个冷血动物!是你害死了他们!”陈娇激动地大喊起来。
米处长突然用力给了陈娇一个耳光。“陈娇,真正害死他们的是你!因为送信的人是你,我才不能通知他们。他们撤离了,张婉柔就会怀疑到你。张婉柔让你带的信连口都没有封,就是为了考验你。为了保护你,我才没有把情报转给香港警方。你不顾国家培养你这么多年,不顾自己身上肩负的任务,随便破坏纪律,差点就让任务失败!你要是暴露了,那些牺牲的英雄们会死不瞑目!”米处长激动地说,又打了她一个耳光。“陈娇,你知道吗,我的儿子也在里面,他前几天刚过20岁生日……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情是什么吗?你理解一个失去亲生儿子的母亲的心吗?”米处长说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陈娇如五雷轰顶,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才发现,米处长的脸色非常憔悴,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两个月,她却好像老了十岁。陈娇喃喃地说:“对不起,米处长,我错了。请组织处分我吧。”
米处长冷静下来。她擦了擦眼泪,严肃地看着陈娇说:“陈娇,对你的处分我暂时没有往上报,我想给你改正错误的机会。希望你不论遇到多少困难,尽快把张婉柔的制毒点找出来,把这个国际贩毒集团端了,让死去的14名烈士的英魂安息。”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陈娇立正,庄严地保证。
“好!希望你记住自己今天说过的话,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待。”米处长神情严肃地说。看陈娇一脸坚毅的样子,眼里露出一丝怜爱。她拍了拍陈娇的肩膀,轻声说:“注意安全。我不需要烈士,要的是能功成身退的战士。”
陈娇点点头。米处长说:“我们走吧。”
桦树林里铺满了落叶,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东北的秋风已经凛冽,吹在脸上像被刀刮过一样微疼,汽车开到小镇附近停下。陈娇下了车,目送这辆黑色的轿车远去。风越刮越紧,将两旁的桦树所剩无几的树叶毫不留情地刮落,漫天金色的树叶在空中飞舞,落地时心有不甘,随风又起,几个回合之后,到底还是落在地上,发出呜咽的悲鸣。
这样的情景在陈娇的眼里有一种悲壮的凄美。她一动不动地看了几分钟,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